所以當我淚眼汪汪撲到阿娘懷裏之後,阿娘瞅了瞅氣勢洶洶踢門進來的巧兒姨,微笑著摸了摸我的頭,說,“念兒,打人打得手疼嗎?”的時候,我覺得一身的雞皮疙瘩都炸起來了,很是詫異。
或許這就叫做單細胞的危機意識。
當然這句話還是巧兒姨告訴我的。
以往我打了人,不論是那些三姑六嬸帶著被我打的那些小鬼鬧到我阿娘麵前,還是巧兒姨想要揍我一頓,阿娘都會輕聲細語地攔著,從不曾怪過我。
可是我沒想到這一次阿娘竟然會主動說我。
於是我悻悻地收起了眼淚,把手背到身後,低頭看著地麵。
阿娘看著我,突然就咳嗽起來,好一陣子才歇下來,歎了口氣,說道:“念兒,今天又是為什麼打人?”
我把頭扭過去,不想說話。
阿娘想了又想,輕聲道,“也罷了,念兒你高興便好吧。”
一直在一邊看著的巧兒姨很是不滿,“這次又這麼算了?”
阿娘抱著我,拍著我的背,沒有說話。
巧兒姨恨鐵不成鋼地看著阿娘,說,“念兒終究是要長大成|人的,你這樣放縱她,讓她一個女孩子以後怎麼嫁出門?!”
阿娘拍著我背的手頓了頓,然後屋子裏就這樣沉默下來了。
我知道巧兒姨是為我好,我也知道阿娘是真疼我。
可是我們也都知道,不管是我阿娘還是我,或許永遠都不會看到我出嫁的那一天了。
3
據說,阿娘懷著我的時候受了很重的傷。
據說,阿娘之所以一病就是這麼多年,完全是因為受了那麼重的傷還要死要活的生下了我。
據說,阿娘之所以一病就再也好不了,完全是因為生下了我之後又要死要活地出遠門找了一個人。
而這些據說都是據巧兒姨說。
不過巧兒姨還說,雖然我阿娘死活撐著一口氣撐了十多年已經是一個傳奇,但是明明是被醫生判做先天不足,從娘胎出來就帶著病的我一口氣活到了十二歲,還能活蹦亂跳到處揍人,已經是一個完全不輸於我阿娘的傳奇故事了。
雖然我沒聽懂,不過我直覺這不是什麼好話。
於是我時候想了又想,想了再想,突然覺的那麼多的據說好像少了什麼。
然後有一天,我終於明白少了什麼後,覺著或許這件事不好問阿娘,然後我就跑去隔壁巧兒姨的屋子,把她那個努力想要把小雞戲水繡成鴨子戲水的東西從她眼前扯開,做出一臉懵懂無辜的模樣,問道,“巧兒姨,我阿爹呢?”
然後巧兒姨就把我轟出來了。
4
我很是不解。
巧兒姨說過,雖然我阿娘的臉被那個傷疤給毀了,但是依稀還是能看出年輕的時候應該是一個大大的美人兒。
照巧兒姨的說法就是,我不像巧兒姨那樣基因突變——明明爹娘都好看可是生出來的女兒就是不好看,而是非常好運氣的繼承到了像我阿娘那樣的一副好皮囊。所以每次我對巧兒姨做出一臉懵懂無辜模樣的時候,巧兒姨都會一邊嫉妒一邊撲上來揉我臉叫道“好可愛啊好可愛啊”,然後對我有求必應。
不過不巧的是,因為阿娘在我小時候實在是病得太重,所以沒法兒管我,而巧兒姨那個時候顧著照顧我阿娘,也沒什麼時間理會我,於是我從小就上樹下河,打鳥攆狗,野得無法無天。等到阿娘終於能從床上坐起來,而巧兒姨也終於能回過神來的時候,我這性子也扭不過來了,所以我做出這種模樣的次數也是少得可憐。
可是就是次數少才特別有效果不是?對於這一點我一直理解深刻。
不過今天怎麼不靈了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
5
在打了人的第二天,我探頭探腦地躲過了巧兒姨的視線後,小心翼翼地出了門。
因為阿娘睡得淺,所以我一直都是很小心地開門,又很小心地關門。而今天關上門之後,我轉過身,就看到了昨天那個被我打得淚眼汪汪的小鬼。
雖然今天這個小鬼依然淚眼汪汪地站在我麵前,但是貌似比昨天有了那麼一點氣勢。
一看到他,我心情就壞了。叉著腰,我瞪著他,沒好氣地說,“你想幹嘛?!昨天還沒有被揍夠嗎?!”
小鬼的眼睛又紅了,然後我聽到巧兒姨的院子裏有人重重地哼了一聲。
我頓時心虛無比,拉著這個小鬼的手就跑出了兩條街,等到我確定不管我怎麼吼這個小鬼巧兒姨都絕對不會聽到的時候,我才停了下來,放開那個氣喘籲籲的小鬼的手,趾高氣昂地說,“怎麼?!找我有什麼事?!”
小鬼扭捏了好一陣子,在我開始感到不耐煩的時候,才諾諾地說,“我……我是來跟你道歉的。”
我頓時感覺有一道雷天從而降,剛好劈中了我的頭。
要知道“道歉”這茬事,從我出生以來就從未見過,我從來沒跟別人說過,也決計不會有人跟我說。可是我今天竟然聽到那個被我揍了一頓的家夥巴巴地跑來同我道歉,我覺著這件事實在是太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