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人生就能相愛的人啊。
曇華第四
然後我就上了大學,繼續與人間的凡俗相親,生活因此而有了冗俗的相貌。而揚之仍舊驕傲,他仍舊俘獲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隻是伊仿佛隻管做明媚凡間的素月,而不期待除去桂樹廣寒之外任何嫦娥吳剛的奔赴了。
三年說過去就過去了,不帶任何遲疑與停留,甚至不安排偶爾的發呆。我與揚之,有些部分就慢慢清澈,色澤通透與晶瑩,不需任何耗費眼力的辨分。再大的風波,歸寂後,都能用眼神觸摸到水底的遊魚與天上的星月。而有些部分就漸漸圓潤,仿佛歸遙的飛鳥,不去辨識落霞,也不去挑分孤鶩,但覺氤氳浸染的美好。天空是一條河流,而我們就是伏於河堤的兩塊,相親相愛的鵝卵石。
彼時與揚之在後院,夜風低掃如兩種憐惜的眼神。
揚之後來就轉身說道,早些睡吧,明早還要去看她。
我們就下了樓去,樓上後院裏揚之種了很多植物,夜裏就有他們呼出甜香的夢來。但有一株杜鵑是死掉的,那是尹紅送給他的。但尹紅過世不久,它似有著殉主的決心,便也緊跟著凋亡了。
明天是尹紅的祭日,她出殯那天我還遠在雲南。尹家鎖住了太多的東西,甚至連揚之的哭泣,都在尹紅褪色的花圈之後。同學知道的都說是意外,我就稍稍穩定了些許心魂。
其實我早在幾天之前,就秘密去了趟尹紅家。
尹家沒什麼變化,房門一如強打精神的容顏。但你深入門庭的內心後就發現,院內隻有植物噤聲生長的聲音,有陽光透過來,但有多少顆陽光就有多少粒陰霾。
尹紅爸媽都在,還有一個年歲知懂的弟弟。隻是尹爸爸不知如何,就招呼弟弟一同退了下去,在他得到尹媽媽一句帶有方程式的眼神之後。
尹媽媽不露聲色地說那裏麵全是關於揚之的東西。
我此時才看到正廳中間,尹紅笑山笑水的遺像。而當一個人隻是被一個符號給記憶的時候,你才會感覺到那個符號之下不留餘地的掏空。我記得他們家之前是敬神的,那裏本尊著觀自在的神位,但現在吃香與火的卻是尹紅的牌位了。
我說,我先看看她好麼?
尹媽媽就從包裹了她渺茫身軀的太師椅上起身,我前去攙扶她,她推開我的手,兀自站了起來。我心中一緊,便退後一步,我覺得連木頭都要比她雍容些許了。尹紅的房間,擺設依然沒變,如我站在他們家門外,看這個家昭示於世人的剛毅的表情。隻是尹媽媽佇在門口,她低著頭說,我先在外麵等你。
她關上房門後,時日突然阻隔,仿佛就有這麼個空間,在現實的殺戮中,存活於過去的疼愛裏。尹紅的馬克杯,甚至還有她偷偷吸煙用的煙灰缸,如今都被從隱藏裏發掘了,安全地擺放在桌上袒露著的地方。盛放揚之的紙盒安靜地躺在床上,似乎還蓋有一角被子,象是賴床不起的尹紅。
我就走出門去,尹媽媽仍舊背對著我,背對著尹紅的房門,看窗外陽光與陰霾一番演繹的塵世。我一開口就說到,其實這隻是她的一個習慣。
……
末了,終於又見暮色。世界安靜得仿佛能聽得到思索的聲響,有鳥叫聲微弱地傳來,我跟她隻是隔著安靜得無法打破的格局,而已。她仿佛在等待一錘最後的定音,一句最後的提醒,於是我就又說到,整個事情大概就是這樣了。
期間她一直在低頭拭淚,仿佛不肯淚水有任何的墜落,我知道沒人能夠清掃淚水。良久,她停止了啜泣,她一直低著頭仿佛目光有著無限的重量。她先是輕輕地問我,齒舌一半阻攔一半裸露,那她是喜歡女孩子的了?我就點頭,然後她就像自己被宣告了罪名地吞聲。她不停地點頭,嗚咽著最後的言語,是我害了她啊,仿佛也不肯那言語有任何的墜落,因我知也沒人能夠清掃言語。但立刻她就嚎啕了起來,尹爸爸和弟弟從門口倏地進入,尹媽媽就撲到尹爸爸懷中。她不停地喊道,忠書,是我害了她啊,是我害了她。尹父抱緊了這個一瞬坍塌的女人,淚水從他臉上無聲流下,我又看了眼尹紅,我想他是尹家最後的城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