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章文欽
經過作者十年的努力,長篇曆史紀實文學《十三行故事——1757—1842年的中國與西方》終於同讀者見麵。我是作者辛勤耕耘的見證人之一。
與作者相識,是在2002年廣州舉行的一次與十三行有關的學術研討會上,那時她是廣東電視台一位資深編導,從此她開始關注十三行,不久更從崗位上提前退休,專注十三行這一課題。開始時她說自己是無知無畏,經過不斷讀書鑽研,考察與十三行相關的各處遺址,從無知到有知,寫出了書稿。接著又繼續讀書鑽研,不斷修改,九易其稿,終於完成這部作品。
作者知道我是研究十三行的,一直與我保持學術上的聯絡。有時碰麵或在電話中,由我解答一些問題,告訴她還有哪些書要讀,或借出一些參考書,此外不能有更多的幫助。五六年前,讀過此書的第四稿,覺得已有相當好的基礎。作者堅持要我為此書寫一篇序言,三年前已將第六稿送來。無奈我近年忙碌不堪,一再拖延。春節後來台灣新竹清華大學作訪問研究,隻好將書稿攜帶來台。近日始將書稿讀完,寫下這篇文字,聊以塞責。
曆史紀實文學是跨越曆史和文學兩個領域的一種著作體裁,一方麵應當大氣,視野開闊,有曆史感而以平實出之;一方麵應當有故事情節,生動活潑,有可讀性而能引人入勝,融合史學和文學兩個領域之長,因此是一種標準很高、要求很嚴的著作體裁。作者正是朝著這樣的高標準嚴要求腳踏實地,努力前行,努力的基礎就是認真讀書。
推而廣之,一切學問的基礎在讀書,一切有價值的作品的產生無不從讀書開始。近二三十年來,曆史題材的文學作品層出不窮,質量卻參差不齊。茲就其中與十三行和鴉片戰爭有關者,見聞所及,略舉數事:一位學長告訴我,她看過一出十三行的戲劇,被演成豪商巨富,窮奢極侈,妻妾成群,爭風吃醋。她說:“我的工作就是看戲,這出戲我隻看了一半,就看不下去。”這樣的陳套,王公貴族、高官顯宦、豪商巨富都可以套上去,何必是十三行?還有一部關於十三行的長篇小說,被寫成“一個男人和四五個女人的故事”,據說是以行商潘家為原型,潘氏的後人,一位教授說:“我不能接受。”
十多年前,香港回歸不久,一部以鴉片戰爭為題材,由一位享有盛名的導演執導的故事片即將開拍,有人送來該片劇本的稿子,請提提意見,我讀了一大半,將稿子交還,說腳本有不少常識性錯誤,還有很多該讀的書未讀,應讀後再作修改。來人說,兩位編劇都是很有名氣的高級編劇,他們已經表示不願意再改,甚至說不願意“觸電”了。我說:“那這部片就很難成為曆史巨片。法國人寫拿破侖,讀完所能找到的文獻,直到拿破侖的形象呼之欲出才寫。俄國托爾斯泰寫《戰爭與和平》也是這樣。”電影開拍時,又有人來請求幫忙製作一種道具:林則徐勒令繳煙時英國人的抗議信,用英文寫的。我說:“當時這種場合隻有中文稟帖,沒有英文抗議信。”並拿出《清代外交史料》嘉慶十四年(1809)兩廣總督奏折附件:英公司廣州商館首席大班為上一年英軍在澳門登陸事謝罪的中文稟帖,上有該大班簽名和紅色手印,讓他帶回去交差。後來電影放映,居然看到一個重要情節:行商伍家的少爺與英國鴉片商顛地的女兒在十三行出雙入對談戀愛。先前我已指出應作修改,“夷婦”禁止住廣州省城是當時禁例。
有人說,搞文學作品,幹嗎讀那麼多曆史書?“就是要這樣寫,氣死曆史佬!”我說曆史佬大可一笑置之,不必生那種閑氣。君不見十多年前,香港電視有一節目叫“曆史也瘋狂”。曆史怎麼會瘋狂?是它自己瘋狂,瘋狂了一二年,就瘋狂不下去了。咳,不說它了,還是言歸正傳吧。
這本書以廣州為舞台,講十三行的故事,雖然在時間上有上溯下衍,在空間上有擴展延伸,但大體上把握1757—1842年的中國與西方這樣一條主體脈絡,即從乾隆二十二年將自海路而來的中西貿易限製在廣州一口,到道光二十二年中國在鴉片戰爭中失敗,中英《南京條約》簽訂。
馬克思和恩格斯指出,世界近代曆史的發展進程,是“東方服從西方”。自明代末年十三行通商和葡人入據澳門以來,中國對外關係從與亞洲藩屬國為主,逐漸變成與西方國家的關係為主,而被納入這個世界曆史發展進程之中。這段時間的中西關係,有以經濟文化交流為主要內容的友好往來,也有相互磨擦和衝突,終於發展成鴉片貿易和鴉片戰爭,中國進入了創深痛巨的近代百年屈辱。因此在把握這條主體脈絡時,應當分清侵略與被侵略,正義與非正義,特別是鴉片貿易發展起來以後。本書在這方麵體現了作者作為一個中國人應有的立場,而又力求真實地描述當時的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