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她覺得有段不短的時間自己一直陷入沈睡。夢中可以看到溫柔嫻熟的自己扮演起謙恭溫馴的正統公主,可以看到周遭人從瞠目結舌的驚恐到放心寬慰一如孩子也該長大了的反應。
就算是在沉眠中也能知道他們輕而易舉地接受了一夜驟變的《天香公主》。
而那個討厭的家夥更是一反平日總愛惹她生氣的高傲態度,轉眼間化身為所有女人夢寐以求的完美丈夫。對她輕聲細語百般疼愛,總是噓寒問暖微笑以對,就連那夜刺客夜襲的保護承諾和堅定安慰也是…哼,男人就是見風轉舵。
什麼一試及地文武雙全的狀元郎、什麼才智絕倫貌美無雙的駙馬爺,說穿了漂亮皮囊底下還不就是區區牆頭草雨下風吹倒?隻有軟弱的男人才要女人對他千依百順,不管哪點都比不上劍哥哥——一劍飄紅、那才是磊落威武的真男人。
可是……這又是為什麼?
……為什麼會、一醒來就看到那姓馮的臭小子嘴角帶血地躺在牆邊?
「駙馬——!」
原本與一劍飄紅相見的喜悅在瞬間成了恐慌,床倒桌毀滿地瘡痍的房間內響起天香慌亂驚訝的呼喊。不久前,馮素貞以己身之力與天香體內的毒素單打獨鬥,雖最終憑借斷魂草的功效與上乘內力才得以化解纏繞公主心髒的詛咒,但自己也被強大的毒蠱威力反撲,原用來護住自身、如暖暖湧泉的真氣全都逆流外泄,由內傷了心肺的同時還如皮球似地撞往牆壁,現在吐了一口黑血竟把華美綢緞的衣裝也給染上怵目驚心的紅。
「公主…你沒事了…」
馮素貞的目光焦點模糊不清,但總算能從那把熟悉的叫聲中探查到天香已恢複健康。也算是彌補之前公主誤會自己與紅嫣暗通款曲的傷心吧,無論如何,公主沒事了就好。一旦精神鬆懈下來,就算花全身的力氣也撐不住眼皮的重量,馮素貞掛著一張無血色的蒼白臉龐,如斷線木偶似地頹然攤倒,毫無生氣。
「駙馬!?喂、駙馬!」
天香急急忙忙地扶起馮素貞,認識的日子裏何時見過永遠遊刃有餘的狀元郎如此虛弱的模樣?新婚之時兩人天天打架日日鬥嘴,駙馬礙著天香是皇帝女兒的身份隻守不攻以致於總讓手臂挨上幾次甘蔗的滋味,但他還是討人厭地身子挺直風骨卓然,從未喊過一次疼或是呼過一聲痛。
所以、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這裏又是哪裏?劍哥哥怎麼會在這裏還有這家夥怎麼會把自己搞成這副德行?
一連串的疑問在尚嫌沉重抽痛的腦袋中亂轉,她跪坐在地上慌得六神無主,想也沒想地就將馮素貞抱入懷中,腹部處的衣服像被潑墨的畫布,渲染一片對方隱隱吐出的血腥,冰冰涼涼黏黏膩膩地塞滿胸口使心跳都快要停止。
「劍哥哥——」
天香望向同樣一臉擔憂地蹲在她身邊的男子,用眼神祈求他能做點什麼,或是告訴自己該做些什麼。一劍飄紅沒有說話,眼神一凜,沉默地盯著房門。那裏、隻見一個頗為麵善的矮小老乞婆,像這世間再也沒有任何事物能驚擾到她的心緒般,波瀾不動地冷靜佇立。
「給我一顆紅豆。」
那聲音是蒼啞的、像已經哭了一輩子。那眼神是憐憫慈愛的,像正看著自己的孩子。那麵容是憔悴暗黃的,如每天見到的殘陽落日,隻能撐著最後一道餘暉在遙遠天際上無力地看著世人受苦。
天香想起來了,所有的事情。
換了套幹淨的衣服,手裏轉根短甘蔗吊兒郎當地在房門外晃啊晃的。天香雖然看似悠哉,但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總一瞬不離地盯著緊閉的門,像是要藉由眼神打破這擋人的阻礙,好讓自己能一窺其內的動靜。一劍飄紅則靠著走廊欄杆,無語眺望清澈銀白的夜空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