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1 / 1)

後記

在我現在生活的這個地方——廣東省江門市,以及周邊的一些地區,第一次鴉片戰爭之後的一百多年裏,有數以千萬的人懷揣著夢想離開這片土地,漂洋過海,遠赴異國謀生。這是一場曠日持久、波瀾壯闊的生存大遷徙,也是一幕由無數的個人、無數的家庭共同演繹的悲歡離合的情感長劇。在此岸和彼岸之間,在太平洋浩瀚的煙波裏,在這片如今已被高速公路和工廠覆蓋的土地上,我們仍能夠清晰地觸摸到他們的眼淚與歡笑,深刻地感受到這場大遷徙所留下的文化痕跡。

從湘江之畔來到這裏工作後,我幾乎用了十多年的時間來聽這些故事,感受這些細節。所有的這些細節和故事後來又在我的腦海裏堆積、蕩滌、沉澱,漸漸開始鮮活地站立在我的麵前,牽引我嚐試著用筆去記錄它們。在這個過程中,我也似乎成為了他們中的一個。我為他們路上的風雨坎坷而牽掛,為他們漂泊在太平洋的月色中的孤獨而動情,為他們一輩子都無法走出關於“祖國、故鄉、家園”的糾結而震撼。

第一次對這一題材產生文學衝動大約在十五年前,我是偶然在新會一個叫“黃竹坑”的地方,見到了大量裸露於黃土之上的壇壇罐罐,裏麵裝著一根根的白骨。當地人告訴我,這一處是華僑義塚,埋著上千客死在海外的鄉親的遺骨。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名字了,但是歸葬故鄉卻是他們共同的心願。

經此一幕之後,我開始關注這段延續了一百多年,至今還在以新的方式延續的江門人的出洋史以及與之相關的細節。我才一天比一天深刻,也一天比一天感性地意識到,這是一段文學純度極高的時間和空間。甚至太平洋上的每一朵浪花都散發著文學的感染力。

一百五十多年前大規模開始的廣東農民出洋謀生運動實際上不僅是一場物質上的謀生運動,它為中西文化的正常交流,特別是民間化交流打開了第一扇大門。從那以後,才有了我們今天所熟悉的文化意義上的廣東以及廣東人。

更重要的是,當千千萬萬的廣東農民登上開往大洋彼岸的那艘船時,他們實際上正成為大陸文明與海洋文明之間、民主科學精神與封建思想之間交流與碰撞的架橋者。他們在骨子裏堅守著中華文化的傳統,但是他們的血肉中跳躍著西方工業化所帶來的物質的、精神的細胞。

在這場百年的越洋大遷徙中,生命的價值與意義、人性的光輝與醜惡每天都在被一出出活生生的悲歡離合詮釋著。欲望常常會將貪婪與醜惡放大,蒙蔽住我們的眼睛。但是真與善卻是兩顆堅硬的、蓬勃的種子,蒙垢再深,它的芬芳也是遮不住的。

以上種種都是我努力在這本書中想表達的東西。

寫作這部書稿,前後花了三年多時間,但是熟悉這段曆史、熟悉這片土地、熟悉這裏的人文風俗,卻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期間我無數次穿行於這裏的田間村落,穿行於這段曆史留下的鄉村印記裏;我也無數次在江門的華僑博物館裏流連,這裏保存著全國數量最多的華僑文物;我翻閱了幾乎所有江門華僑曆史研究專家們的著作,努力以曆史的感覺去寫這部文學作品;我還站在三藩市海風翻卷的沙灘上,想象著我的主人公此刻就羈押在對麵的“天使島”上……史實的研究與考證是一件煩瑣、枯燥的事情。但是我卻在這個過程中不斷堆積著創作這部小說的衝動以及對筆下所有人物的情感。終於在2008年的某一個夏日之晨,我寫下了這部書的第一個字。

感謝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著名作家張抗抗大姐,她對這部書的寫作給予了由衷的關注和許多精辟的意見;感謝廣東省作家協會對這部書的大力支持。衷心感謝我的許多親人、朋友、同事在我寫作過程中給予的真摯的鼓勵和幫助。

最後的一個衝動是,在本書出版之後,再將其撕成碎片,站在落日的海邊,將這些碎片拋撒到太平洋的海風之中,讓它們隨波追逐那些已經遠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