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你走吧,不要管我,就像這樣子,已經很好了。他說著這些話,聽起來真叫人絕望,難以承受。或許他的心裏,也已經明了,我的離去,不是叛離我們的愛情。即使我留下來,又能做些什麼呢?我隻能陪著他一起死去,在朽墓一般的日子裏慢慢耗費掉自己的生命。他已經被生活所圍困,再也不可能得到解救了。我留下來,隻會成為他的殉葬品。他應該放我走,催促我快走,不要再在此處停留。那個世界,是不能再停留下去了。如果我還能有新的希望,就不能留在那裏。我想,他已經明白了這一點。
而於我,我最終也意識到:這段感情的誕生和結束,就如同哥哥的出生和逝去一樣,看上去沒有什麼好結果,以悲劇終結,但它具有不可置換的重要性。這存在於它本身所具備的巨大潛能,以及因之產生的生命救贖的能力。這就是它的重大意義,是不能被我忽視的,也無可比擬。也因此,對於這一場從開頭就注定了的悲劇,我相信自己無力抗拒。我也不願意去抵製它,這就如同母親無法抵抗自己兒子的降生一樣。
我把去東部的緣由告訴他。我說,我還不想放棄。雖然不知道未來在哪裏,出路在哪裏,但我不能放棄,除非死了。他聽我這麼說,說他真是感到欣慰,他認為我應該有新的嚐試。我拿出詩本給他,告訴他,所有的愛情都在裏麵了。我的魂靈,我的意念,也已經融入其內。假如他以後思念我,就去詩裏尋找,他一定可以找到。所有一切,無一遺漏,都被我記載。它已經存在,在那裏了,在詩裏,在永恒的文字裏。他接過詩本,一頁頁翻過去,說要把它放在床頭,以後想我的時候,就把它拿出來,他就當它是我,是我躺在他的身旁,與他一起度過漫漫長夜。
火車站。我該走了,叫他不要去站台送我。我不願意看到,他朝我揮手告別;我也不要聽到,在這個慘淡的下午,在火車淒厲的長笛聲中,他跟我說再見。那樣的情境,是過於沉重了,叫人心碎,我連想象一下的力氣都沒有。所以,最好什麼也不要說,就悄悄別離。
我們在死一般的沉默裏吻別,在淒慘陰鬱的車站廣場久久相擁。我們完全忘卻了外部的世界,在此刻,它與我們毫無關聯。我們的眼裏隻有對方的存在,那是我們的一切一切,所有所有。
我與他告別,就是與所有告別。他從來就是我全部的世界,是我整個的歡樂。如今,我要與他告別,然後獨自一個人在黑夜裏行走。那個唯一能帶給我歡樂的人,他就要離我而去。
我快要崩潰了,已經陷入瘋狂。假如沒有父母的存在,我寧願死掉,也不要這樣的別離。我真的想死掉,生命毫無意義,除了你必須完成的責任,你生來就要擔負的一切。生命在此刻變成了痛苦和絕望的代名詞,我真的隻想一死了之。在那一刻,在情感上,這是我全部的感受。
但我的理性還繼續存在,在這樣的理性之下,我們不能回頭。我將要離他而去,與他凝望著告別。我想道聲:“珍重”,但我的語言已經凝噎,我的聲音在不停顫抖,我的喉嚨沉得像有一千斤那麼重,我已經無力說出任何一個字。
穆然之中,我終於轉身而去,沒有回頭。
就這樣吧,我的愛人,不要再為此悲傷,收起你的哀愁,回去吧。我已經將你銘記,銘記在我的心頭,銘記在未來的每一刻。
歸去吧,我的愛人,這是我對你的期待。我期待你可以,可以卸掉愛的負擔,沉醉於愛的懷念,那些美好的記憶。
愛是一種記憶,愛是一種懷念。你會懷念,今夜的告別,今夜的無言。把所有的哀愁都忘記,隻記得我今夜的美麗容顏。
再見吧,我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