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險的意義(2 / 2)

辛亥革命有兩大成功,一是推翻了帝製,二是引進了西方近代的自由民主觀念,導致以革命形態出現的另一場思想文化運動的發生。與其說五四運動是一個時代的開始,無如說是一個時代的回光返照的極為輝煌悲壯的結束。運動中的科學民主和個性解放的口號,很快就被黨派性群眾性鬥爭的浪潮淹沒了;而起著主導和主體作用的知識分子,也都紛紛放棄了一度為之奮鬥的思想—社會解放的原則,誠如魯迅所說,“當時的戰士,卻‘功成,名遂’者有之,‘身穩’者有之,‘身升’者更有之,好好的一場惡鬥,幾乎令人有‘若要官,殺人放火受招安’之感。”知識分子的這種蛻變,可以從封建儒生和古代隱士中找到原型,是固有的荏弱和騎牆性格的表現。

當五四精神日漸沉淪之際,魯迅成了最後一名堂·吉訶德,幾乎以單個人的力量挑起“思想革命”這麵千瘡百孔的旗幟,主動地且更大限度地孤離了自己,把批判的長矛轉而對準自己所屬的階級——知識者階級了。但因此,也就招致了同時代的知識者及其精神繼承人的曠日持久的抵製與攻擊。

對於魯迅的反抗哲學,一者是把它完全納入集體鬥爭的範圍裏去,使反抗的對象與所謂的“時代要求”相一致,完全抽掉作為“惟一者”的個體性內容。另一種是從根本上否定反抗的必要性。魯迅的最露鋒芒的部分,使生活在經院與書齋裏的知識者感到煩囂;他們因為曾經備受人為的“運動”之苦而謝絕了所有必要的鬥爭,鴕鳥般地把頭腦深深埋入由自己營就的沙堆中。知識本來具有抽象的、超驗的、一般的性質,因此以知識的積累和運作作為一生職業的知識者,對現實社會有一種先天性的逃避傾向和虛構本能。如果對此缺乏深刻而痛苦的自省意識,無論如何自詡為“社會精英”,也終將不能擔負所應擔負的沉重的使命!

3向社會挑戰

在中國,卷帙浩繁的各種辭書是沒有“自由”一詞的。當它最初從西方介紹進來時,根本沒有對應的詞彙可以翻譯。嚴複譯穆勒的《自由論》,便將自由譯成“自繇”。自古以來,隻有集體的“造反”,個人的反抗也是沒有的。因此,魯迅的反抗哲學,不易為具有“群化人格”與“喜劇精神”的國民所接受。改造是艱難的。事實上,繁難的漢字已經杜絕了底層民眾與魯迅著作直接接觸的可能性。為此,他曾多次慨歎過,並熱心於世界語和羅馬拚音方案——一個文字烏托邦的建立。他比誰都清楚:民魂的發揚是未來的遙遠的事情。

4思想本體的不朽

要理解一個具有獨立人格,在思想和藝術方麵開拓新路的人是極其困難的。就整個時代而言,他走得太前了,就整個知識階級而言,他的精神居所留在下層而個體反抗的思想又使他騰越其上,總之太不合群了。他注定是一個孤身的戰士。

然而,無論整個社會曆史的態度和趨向如何,從本體論的意義上說,魯迅完全可以蔑視我們而巋然存在。作為一個先覺的戰士,他已經以全部的生命,頭腦和熱情,艱難而又疾厲地反抗過了——

魯迅是不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