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兆昌是不是大近視?(1 / 1)

袁兆昌是不是大近視?

我不知阿昌是不是大近視?我想他或許是,或許不是。

阿昌有些文字,像“時尚瘋”和“區區有睇頭”那一些,在《星期日生活》看過了,結集放在一起,特別看到他的用心,他的細心。這些文章裏的他,大概也真像漫畫裏的大近視,把頭湊近了要談的對象,務要把對方看個通透。

但他的寫法裏,又有些跳躍的東西,視點移前移後,足以把寫的東西放在一個較大的視野裏,與遠一點大一點的東西作出比較。“每當見瓊樓,便知時光去”出入於上水大埔今昔之間、《高跟鞋與女替身》假裝整容式小說襯托整容問題,訪問老豆強哥談音樂表麵風馬牛不相及,其實正是寫出政府“維港巨星彙”式輸入外購文化與本土流行文化的分別。

我年輕時讀沈從文的《湘行散記》、後來蕭乾的《人生采訪》,對以文學采訪記述風土人情,心存敬慕。台灣高信疆時期的《中國時報》,推動了不少鄉土關懷的采訪。國內從徐遲、劉賓雁至今,報告文學發展方興未艾。相對之下,許多人會說香港在這方麵發展較弱。但如果我們不限於中、台的模式,細看香港也自有它的特色,早年有曹聚仁的采訪、《南北極》王敬羲、樂文送的專題特寫、《中國學生周報》、《文林》、《大拇指》、《號外》的人物專訪,文藝報道。近年刊物專題報導篇幅減少,但電視新聞專題、報紙新聞記者采訪亦有佳作!香港文化的獨特環境,當然既有嚴肅,也包容了各種嬉笑筆法。

阿昌的文字或可概括地說來自這麼一個傳統。既像《大拇指》的文藝青年踏入社會,又有幾分《號外》對流行文化的親密嬉戲。在《星期日雜誌》寫稿亦是遇到好刊物有心編輯可以發揮。但阿昌有自身發展出來的一種性格,謙虛自稱小記、假扮無知少男、路人某甲、冷麵笑匠,鬼馬自嘲,卻又冷不提防冒出一閃智慧靈光。這智慧是民間市井的智慧,難得的是不偏激、不跟風勢利,不高呼口號。完全是一副年輕作家踏入社會虛心做個記者學習寫作的模樣,接到訪問時裝設計師、整容問題、長跑專家、流行音樂填詞人,都好脾氣高高興興地去做。寫的過程是學習認識的過程,如果可以的話,也順便鋤強扶弱、娛己娛人。

如果認識不深,鋤強扶弱也容易沙塵滾滾,殺錯良民。讀書中文章,我發覺作者對香港中文語文教育、對流行音樂、對小區、對文學,確有很深感情,所以才可以在好似輕鬆的文筆下,寫出不是浸淫其中的人寫不出的意見:如說教師被文書工作消耗盡,語文教育政策文件種種問題。插入金曲倒數:從白光磁性嗓子吐放的春天,寫到謝安琪“菲情歌”的非浪漫傾向。來到“區區有睇頭”:天水圍鐵道銀座、藍巴勒海岸焚化爐,寫來聲色味俱全,背後見到關懷的眼光。詳細的景物描繪,確是近視的好處。

有遠大視野固然好,但遠視的政客登高遠看,卻忽略了現實,容易看不到細節中的魔鬼。保皇黨與凡事反對派大聲疾呼之餘,往往令人覺得他們需要矯正視力,把周圍的人看清楚。文學是回到人間細節、生活瑣細,回到生活和做人的根本。逐漸變得隻A講政治正確隻追隨公眾話題的雜誌也會變得虛浮的。阿昌的近視讓他看見麥家碧繪畫的指頭,嗅到荃灣屠房的氣味聽見它的叫聲。以電視節目表的形式去排列他的篇章,卻不完全認同電視台的單一口味收視率準則。不避金曲,但也不矯情排斥學術演講。貌似市井幽默感是重要的,幫助他在種種極端態度中找到平衡。在寫作和出版的路上,他正是如此累積經驗、增長智慧,尋找應付建製與刁民的手段,以自己的方法走出自己的道路來。

二○○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