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轉了一圈,終是站到了呂蒙麵前。
步態略是虛浮,與喝醉酒有些許相似。他還是對著呂蒙舉了舉酒杯,“子明公績,來陪我喝一杯。”
這大概是周瑜第一次跟二人邀酒。淩統二話不說,滿了酒杯一飲而盡。呂蒙卻再三把玩著手中酒器,慢慢看向周瑜,“這杯酒,子明回到江東再喝,可好?”
周瑜甚是複雜地笑了起來,這又何嚐不是頭一回呂蒙逆了自己的意思呢?
“也罷,回去再喝,也好。”說話間他募得抓住了胸`前衣襟,卻未聽聞半點咳嗽聲,隻額間密密麻麻一層冷汗。身後眾人不覺,周瑜便對呂蒙搖了搖頭,“別掃了他們的興,子明你扶我回去吧。”
幾步的路,呂蒙跟周瑜都走的極為艱辛。晚風襲人,周瑜也不過一身單衣,但他像是不覺得冷。走走停停,恍惚這路是沒有盡頭的。沒了盛世煙花,也沒了亂世硝煙,這路延伸出去,是一條彎彎的河流,落日餘暉,蒹葭叢生,時光正好。
周瑜在自己營帳之前站住了腳。
“我本想取了蜀郡再去見伯符的,隻是上天不肯再允我些時日。罷了,罷了……”月色朦朧,周瑜話語之中典藏了他這一生的落寞,然而那笑容卻是從未有過的柔和與淒豔,“子明啊子明,主公仁德,也有自己的從政之策,你才略或不過人,但局勢看的真切。我本因推薦你盡力輔佐。隻是你事事太過較真,還需時日雕琢。你,莫要怪我負你。”
“大都督!”呂蒙隱忍多日,以為平靜的心緒早就翻江倒海一發不可收拾。
“你且等我說完。”周瑜對著那一雙淚眼汪汪的眸子笑了起來,“周瑜這一輩子,與伯符之約,為孫家征戰,雖未完成心願,但也是問心無愧。可公瑾,畢竟虧欠你許多,此生已無機緣補償。可是,除你之外,我也無旁人可以托付。你不要怨我。”
呂蒙連連搖頭,想要坦然麵對,卻已泣不成聲,“末將也是江東子弟,日後主公,還有江東大業,末將定盡心盡力,此生不負。”
“子明,日後行軍打仗,你切勿逞強。你……”周瑜聲音越發輕柔,再無多餘體力支撐。可他總惦念著自己尚有話要說,掙紮幾許笑出聲來。
原來,最終隻能是這般話語麼?
周瑜說:“子明,你要保重身體。”
他抬頭看月,江東,天下,還有那千絲萬縷的牽掛,都了了。
建安十五年,周瑜病逝巴丘。
周瑜去世之後,魯肅繼任大都督之職。靈柩回吳郡之日,孫權親自蕪湖相迎。意氣奮發的青年主公,也哭得跟孩子一般。
之後的事,呂蒙已經不大記得了。
他隻知道,自己跪在那人墳前點了幾柱香。
能帶走的,不能帶走的,都和自己沒有太大關聯。唯獨那把琴,呂蒙親自一把火燒了個幹淨。
若忘川清閑,還可供那人一笑。
他和他就是如此,最初與最終,都隻能是天涯。
連他想要刻意流念,都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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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到底,是存在過的,那段並不真切的感情。
就比如現在。
暮時河邊垂釣,咬鉤了呂蒙也不提竿。一旁陸遜終於忍不住問出聲,“大都督這是何意?”
呂蒙笑了起來,不甚真切,卻又欣喜淡然,“我在等人。等一個……不會回來的人。”見那陸遜仍舊迷惑,呂蒙大笑幾聲站起身來,拍了拍一身塵土,“走吧,伯言,要拿回荊州,時機已到。”
——也許這天下我沒本事去爭,但為你征戰,寸土我也不會讓。
陰天綿雨,呂蒙想起了記憶中那人的模樣。
原來,點點滴滴,都未曾相忘。
隻是,沒了那日時光,也沒了蒹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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