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呼出……低沉快速的腳步聲傳來,他再次睜開眼,突然覺得天地都變得清朗起來。
兩個身影從後殿走了出來,一個是離去不久的慧持,一個是蓬頭灰麵,麵相癡傻的中年男子。青年將視線放在中年男子身上,看著他那張不太自然的癡傻模樣,突然覺得這個男人長得倒還算英俊,兩道不濃但黑的眉宇間,隱隱地帶著微不可察覺的憂鬱和悲傷。
這人是誰?有點熟悉。
同時同刻,那個中年男子也是盯著青年,渾身劇烈一抖,無神的雙眼光芒一閃,包含著的意蘊竟然是莫大的驚喜。隻不過那隻是一瞬,隻是一個非神非得道非永生的人不可能察覺到的莫大的卻又微小的驚喜。
這時,兩人已經走到大殿中央,慧持從中年男子身邊走開,回到原處道:“師兄,人我帶到了,有什麼你問吧。”
慧遠點點頭,道:“小兄弟,你可認得這個男子?”
“不,不認得。”
“可真不認得?”慧持突然一個逼問。
“真的。是有點熟悉,以前可能認識,可現在想不起來了。”
慧遠眉頭微皺,道:“慧持師弟你何必如此,這位小兄弟失憶了,想不起來隻在常理之中……。”
“咦哈!咦哈……紅紅的,白白的,紅紅的……。”
突然,那中年男子叫了一聲,緊接著歪著脖子又唱又跳,手舞足蹈癲狂瘋傻,並在離青年不遠處摔了一跤,正好臉朝地,大手抓在青年腳上,竟是把玩起來。
青年滿臉驚愕,向後退了一步,卻不想那人也跟著爬了一步,雙手握住青年的腳腕,張開嘴在鞋上如狗般啃了兩下。
法悟想要上前阻攔,卻被大步走過來的慧持伸手打斷,隻見他在途中信誓說道:“我就說了,這人是個瘋子,而這位小兄弟也失憶了,怎麼可能問出什麼嘛。”說完,已是走到男子身邊,麵上凶光一閃,便欲將其抓起來。不料男子一個鯉躍,卻是讓他抓了個空,蹦到了兩步開外。
隻見他仍是一臉憨相,雙手揮舞著掰開自己的嘴巴,裏麵是一些細小的碎步,而他則是津津有味的咀嚼著。
除了慧持,其餘三個大和尚都一時不知所措,而慧持則是黑著臉,一把抓起男子的手腕,然後朝後殿走去。說也巧,隻要一被慧持抓住手腕,男子便一下子安靜下來。
看著兩人急步走來又急步遠去,在場的幾人都不覺生出一股煩悶的愁緒。一晌都沒人發出聲音。
長相憨厚的法悟關心地看了眼青年,用眼神詢問他是否安好。青年微微點了點頭,表示一切都好,然後他看向佛像下坐著地三位大和尚,小心問道:“剛才那是什麼人?”
“是泗水村慘案的幸存者,你應該和他一樣,也是幸存者。”
“那他,”青年指了指自己腦袋,“這裏不正常麼?”
“是的,我想他應該是被那血腥場麵逼瘋的。”慧遠歎了口氣。
“瘋了……,”青年慘淡一笑,“那他是如何逃生的呢?”
“是我救回來的,”慧持再次從後殿回來,正好聽見青年的疑問,接話答道:“難以想象,他是藏在茅廁裏才得以逃生的。”
青年麵上一滯,淡淡道:“除了他和我,就再沒有一個活人麼?”
仿佛向宣判死刑的聲音,慧持懷疑地看了眼青年,道:“沒有。”
沒有,沒有?代表著什麼?代表如果我是村子裏的人,那麼我的一切,所有……
莫名地,心口劇烈刺痛了一下,青年下意識彎了下腰,眼中浮出淡淡霧氣。
好痛,我的心。我的親人,我的愛人,為什麼我都想不起來?為什麼?!
是什麼人蒼天下行凶?膽敢行凶……
心中的呐喊,無處發泄,胸腔翻騰,竟是一口甘甜欲要噴出。
“汩。”
還是,咽了下去。苦澀帶著惺酸。晶瑩的淚水,最終沒有掉下來。
青年啊,你的意誌堅定,你的心比鐵堅。
重新直起身,站正了身軀。
記得,一切都將過去,時間,會抹平所有。
“我,願意皈依佛門!”
青年清朗虔誠,毅然決然的嗓音在大殿之上,在永恒微笑著的佛像麵前,傳向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