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處江南道有處青山,青山旁有水,天光好的時候,兩側山林都會倒映在水麵上,當地人便管這條長河叫做綠水。
這裏是名副其實的綠水。
竹篾編成的小竹筏子順著水麵一路朝下緩緩流淌,兩側山林中不時有飛鳥驚飛,在下遊處有一方四角高翹的亭子,木筏就在這裏停下。
穿著姑蘇織錦的胖員外從筏子上跳了下來,他摸了摸圓滾滾的肚皮,抬頭朝遠處張望了一眼,心想自己來的倒是第一早。
天邊逐漸飄起了細雨,細雨連綿,水麵上起了一圈一圈的小漣漪,非常好看,就像是某位佳人於歌舞中飛速旋轉盛開如花的裙擺。
不多時,另有木筏從上遊飄落,其中有幾個帶傘的撐著紅色的黃色的黑色的油紙傘,一路在青山綠水紅塵煙雨中漂流,像是水麵上流淌的各色花瓣。
另有幾個沒帶傘的則顯得有些狼狽,好在風雨不大,隻是煙雨,落在身上除了有些黏糊,倒也不至於讓人惱怒。
木筏子在小亭處停穩,先到的胖員外探出身子對熟識的幾個人打過招呼後,便將靠岸的眾人一個個拉了上來。
眾人之間相互寒暄了兩句,便不發一言,不是因為山林僻靜清幽,害怕攪擾了此地氛圍,而是這片山林的主人多喜安靜,最是不喜外人叨擾。
來者眾人並不算多,放眼望去也就十五六個,山林清幽而空曠,兩側石道又是剛剛開鑿出現,看上去還很新,加上厚厚的樹冠籠罩的陰影,時不時有各種城中少見的鳥雀扯著嘶啞的嗓音撲啦啦的高飛,倒也顯得有些陰森恐怖。
但眾人並不多少擔憂,他們是山外姑蘇城內有名的票友,也算是文人騷客中最喜不務正業的一批人,他們多有豐厚的家底,且能在前後兩位皇帝一位娘娘發動的三場有關江南道的戰爭中活得依舊滋潤無比,想來背景也是有些。
眾人湊齊後,發現並無一人拉下,便撐著油紙傘,緩緩地朝山上走去。
前兩年,這些票友在無意當中發現外頭來了一個有名的伶角兒,那人當真是有一副好嗓子,一嗓子出來,直叫人身子骨都酥了,更關鍵是,作為下九流的戲子,不管成不成名,有沒有被人追捧,都或多或少帶著一股骨子裏的自卑感,這種感覺是無法掩蓋的,但那伶角兒絲毫沒有,甚至有著一股由內而外的貴氣,這種貴氣就連新上任的知府老爺身上都沒有。
帶著貴氣的下三濫,可就不是下三濫了。
如果讓周若彤來說,她估計會給個對大梁而言十分新奇的詞兒——藝術。
三教九流,各有千秋,但藝術本質不變,那是深深植根於文化當中的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同時他也是打通階層的橋梁,這也是為什麼這幫子票友聽慣了大江南北各地唱腔,唯獨對此地新來的角兒情有獨鍾。
這角兒有股子傲氣,唱戲不低頭,這才是真正的賣藝不賣身。
在半山腰,有一片竹林,林子裏清一色的上好湘妃竹。
這原本是姑蘇城中製扇名家的竹林,之後被來此的神秘人物以重金買下,曾經轟動一時。
穿過竹林的清幽小道,一路朝內中而去,有小橋流水人家。
竹林後頭新蓋的建築不算豪奢,也不算多大,但卻足夠精致。
內中該有的擺設全都有,該有的假山流水小門畫屏一個不缺,且多古色古香,各種擺設又相得益彰,可見其主人極高修養。
外院與內院之間隔開了一道空場,前後以白牆相連,中間搭著戲台,底下擺著桌椅,不很大,也不很多。
兩側或多或少栽了幾叢不知名的竹子,若是趕上天光好的時候,竹影照在白牆上,就是一副任一畫師都描繪不出的潑墨畫。
眾人一路無聲的來到小門前,其中由胖員外為代表拉著還有刷漆味兒的銅環叩了叩門。
咚咚咚的聲音在清幽的山林中回響,顯得有些沉悶,這裏當真是安靜到了極致。
片刻後,一個看著年歲不大的下人開了門,那胖員外輕聲問道:“馮先生在嗎?”
那下人點了點頭,然後按照往常的慣例,清點了一下人數,發現裏頭的人多了兩個,有些不悅的皺起眉頭,說道:“怎的多了兩個?”
此地主人有些怪規矩,來聽戲不要金銀,不要賞錢,但何時唱,唱什麼,卻不許客人多言,而是由主人自己規定,同時每次開戲來多少人,也是由主人定好。
若是某日這主人開口想唱戲,便會派人出去對這些老主顧們挨家挨戶遞個消息,說我家先生何時開唱,當然這也僅限於遞個消息,至於您來不來,人家卻並不在意。
也正是這主人有此怪脾氣,再加上人家不為了錢來,唱腔極好,便在姑蘇內成為了一個傳說,許多貴人們都想著來聽上那麼一回,但這家主人隻和熟人相交,能進來的也大多都是熟人介紹,生人莫近。
各種傳聞交雜在一起,更是在姑蘇城權貴圈子裏卷起一陣風潮,因此地在湘妃竹林深處,大家都管這叫湘妃戲,私下裏給內唱戲的主人起了個雅號叫湘妃,大家都以能來聽上那麼一段湘妃戲為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