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塵緣未盡成不了魔】就按捺不住跑來了呢?雲天青皺著眉,扶著有些發痛的額角——他眼前是一片蔚藍色的迷夢,五彩的遊魚和鮮豔的珊瑚在不知從何處灑落的柔白光線裏搖曳生姿——除卻徹骨冰寒不說的話,東海其實還是很漂亮的嘛,至少比那慘叫聲一日不絕的鬼界好。雲天青這樣想著,同時習慣性地抱了抱雙臂——這海底,當真是很冷啊……虧好那人是陽格之體來著。
不過說到底,師兄那樣執拗的人,怕是再不想見到自己了吧……啊呀呀,這不是重點,雲天青再次扶額,重點是,那個聰慧到不行的笨蛋,有沒有、哪怕隻是一點點的喜歡過他;呃,也不對,應該說是那個聰慧到不行的笨蛋,究竟知不知道……他於他有心?
或許,答案是什麼並不重要。因為無論如何,他雲天青都回不去了。但他,不曾有悔——
如此,足矣。
那個人微紅的發在碧藍的海底著實紮眼,於是他慢慢慢慢地湊過去,伸出的手指微微的顫。百年未曾得見的人如今就在眼前,他一伸手就能碰到,那人閉著眼,依舊白瓷的膚,天青的發,鳳目微挑,水唇輕抿,長皺的眉間一線丹痕如火,仿佛時光在他們最美好的年華駐了足,一切悲傷還未開始,所有淚水尚未起程。
他捉了那人一綹發,極輕地繞上指尖,柔滑一如當年的發絲在海底的暗流裏拂動著掃過他手指,像是溫柔的吻。他的手一顫,然後,那個人就這樣毫無預兆地睜開了眼。
是記憶裏那雙秀美狹長的眼睛,但似乎又有些不同。究竟是哪裏不一樣呢?他說不出,隻是隱隱覺得,那個人的眼睛裏從未像此刻一般有過如此深刻的脆弱與堅強。那樣倔強驕傲而又觸人心魂的姿態。於是再也忍不住,將那綹發絲送到唇邊,印上最初、亦是最後的吻。
“……師兄……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
“……嗬嗬,師兄果然不記得了……”
“什麼?”
“天青說過不會離開你的……”
“……”
“師兄,一千年我是等不了了,既然如此,天青用永生永世賠你,可好?”
“——雲天青!!”
耳邊是那人少有的慌亂的聲音,他抬頭,印入眼底是那人睜大的眼、失色的唇,像是害怕失去什麼珍寶的表情。於是,心裏最軟的一角驀地一痛:
“……師兄,若還有來生,我們要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終究還是說出了口,其實知道,出了鬼界便不會再有什麼來生。隻是見不得他這般模樣,隻是不甘心就這樣離開。
——師兄啊,捆仙索縛神困魔,卻獨獨奈何不了鬼,我幫你出東海、滅萬劫,可好?
——師兄啊,雲天青這一生隻愛了你一人,卻從來沒有說出口。你不要怪我,可好?
——師兄啊,若還有來生,我們要一直在一起,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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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最後,玄霄真的成了魔。他所有塵緣已斷、一切凡心皆死,自然是不費力地修得魔身。
隻是他出了東海之後的第一件事,不是殺上天庭,不是覆滅六道,而是去了青鸞峰、石沉溪洞。
小小的墓室像極了當年的瓊華禁地,寒氣逼人。一左一右兩具棺木,中間是一道劍氣撕裂的深溝。玄霄閉上眼、再睜開,然後緩緩地向著雲天青的棺槨走去。
躺在棺木中的人麵目如生,懷裏抱著本鬱藍封皮的書冊。
把它抽出來,打開。在看清其中內容後,麵對神罰亦不變色的人卻堪堪捂住了眼。
【師兄今天笑了,雖然隻是一下下,但還是被我看到了~~~師兄笑起來很好看,嗯,決定了,以後一定要想盡辦法讓他笑。】
【師兄酒量真是太差了,才一杯就醉成那樣。不過,喝醉了的師兄好可愛好乖啊~~~】
【今天師兄叫我‘天青’,還那麼溫柔,害我一高興把寒石扔進鑄劍爐,差點沒把鑄造房給炸了……又被罰去思返穀了】
【師兄#¥%*&……】
【師兄*&%#@……】
【師兄@#¥%……】
【師兄和夙玉師妹修煉雙劍……稍稍,有些想念了。】
【忽然感覺床大了一號,空蕩蕩的很不習慣。】
【師兄最近身子燙的嚇人,重光老頭說沒事……可師兄看上去很難受啊。】
【妖界就快來了,他幾乎沒回來休息過。有點擔心,憑雙劍之力舉派飛升,當真行得通?】
【……他不願走】
【妖亦有情,未曾害人,何錯之有?!】
【我意已決】
【對不起】
卷冊至此有了幾頁的空白,再往後翻,卻是整頁整頁的【我想你】。玄霄收緊了手指,冷白的指尖微微泛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