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著眼睛,靜靜望著廖寒塵利落地給孩子洗淨身體,用幹淨的軟布包了,抱到他麵前來。
廖寒塵將殷沐晨扶起,讓他靠在枕上,把孩子放到他懷中去。殷沐晨看著懷中安靜沉睡的嬰兒,手指輕輕撫過他嫩嫩的、皺巴巴的小臉,話語聲輕得有如歎息:“不知他將來長得像誰……”
晨暉透窗而入,霎時間滿室通亮。廖寒塵望向殷沐晨,見他蒼白的臉龐沐浴在那早晨的清暉之中,許久未見的如若煦風般的溫暖笑容,安靜地刺痛了廖寒塵的眼。他低頭看著那小小的嬰兒,笑道:“這孩子這麼乖,肯定像你多一些。”
廖寒塵話音未落,驚覺殷沐晨的手臂正慢慢垂了下去,慌忙穩住孩子,抬眼看向殷沐晨,卻見他已然倒回床上,悄然闔上了眼。安逸沉靜的臉龐上透出灰敗的顏色,無聲無息,死寂一片。
床邊,亮了一夜的燭火終於燃盡,熄滅在那一灘漸漸冰冷凝固的燭淚之中。
38[完結]
轉眼又是一年春。庭院中唯一那株桃樹又開了花,遠遠望去仿佛一片淡粉色的朦朦雲霞,滿園都是桃花的馥鬱馨香。庭前青草滿階,新生的綠意在微風中起伏如波,是一片未曾遭受過踩踏的純然清新。
軒轅翊立在階上許久,終是步入了那片青草之中。慢慢行至那桃樹下,一兩片花瓣隨風飄落,附在他淺色的衣襟上。
輕輕拈起那脆弱的小小花瓣,軒轅翊突然回憶起,似乎是很久以前,在藥香居的後園中,殷沐晨站在一叢翠綠的灌木旁邊,手中輕捏著一朵白色花苞,淺笑煦然。隻是那笑容此時再次浮現在眼前,方才發覺他眼中透著沉沉的倦,還有微的寂落和不甘。可彼時的自己,卻隻願看到他眼中的深情,忽略了其他。
他果真沒有再去尋找殷沐晨。沐晨雖然從他的生活中離開,可他所有的音容笑貌,舉手投足,都深深印刻進他的心中,不曾有半分淡薄下去,反而經過時間的流逝而愈發鮮明。
殷沐晨已深深烙印進他的生命,終其一生,也再不能有第二人填充那殘缺的另一半心。
再聚之時似已遙遙無期,可是他願意用盡自己的餘生去等待他回來。
風吹過,山坡上的竹林隨風而動,如碧色波濤。臨碧亭在那竹林邊靜靜佇立,一如往昔歲月。這別院中,它看盡多少代帝王在這裏不為人所知的真實一麵,荒唐的深情的痛苦的,終究也漸漸消散,融入曆史洪流。
這裏也有他與沐晨的許多。他忘不了,沐晨站在這亭中,微風拂起他的發梢衣角,他的笑容明淨清澈,他說,這竹林隨風起伏如碧海,這亭子應名為臨碧。從那時起,在軒轅翊眼中,這埋沒了多少過去的無名的冰冷別院突然有了生命一般,一草一木都變得親切異常。他隻想在這裏與他一起天荒地老,一起在這臨碧亭中聽著,那風吹過竹梢的陣陣濤聲。
沐晨。沐晨沐晨沐晨——
一步一步,軒轅翊走向臨碧亭,心中湧起淡淡的酸澀。沐晨題字的匾額還未掛上,他卻已經無法握住那曾經執筆認真寫下“臨碧亭”三字的手。
緩緩走過長廊,軒轅翊隻覺得胸腔中淡漠地痛著,那痛不急,卻一點一點細碎地蠶食著他的心。
突然,亭中躺椅上的一樣東西引起了軒轅翊的注意。他大步奔過去,見那是一個小小的白色繈褓,裏麵包裹著一個正在熟睡的嬰兒。
軒轅翊顫唞著伸出手去,取過塞在嬰兒胸`前的一個小小紙包。展開,一塊瑩澤的白玉滾落進他的手心,紙上清秀的字跡寫著兩字:煜璟。翻轉過來,背麵是孩子的生辰。
軒轅翊看著那字,隻看著那字,執著紙條的雙手微微顫唞,他狂亂地抬眼望向臨碧亭四周,衝到欄邊,對著那一片竹林,終於大聲呼喊出來:“沐晨!沐晨——!”
四下寂然,隻有風吹過竹林簌簌的聲音在回答他。
繈褓中的嬰兒醒了,睜著黑亮的眼睛看著晶亮的淚水從軒轅翊眼中不斷滾落,卻“咯咯”地歡笑出聲。軒轅翊輕輕抱起他,任淚水滴落在那稚嫩的小臉上,嗚咽出聲,破碎的聲音中,隻不斷喚著那個刻骨銘心的名字。
山坡上,一人身著青衫,站在那碧色翠竹之間,身形瘦削,挺拔如竹。他麵容溫潤,一雙漆黑幽深的眸子靜靜望著臨碧亭的方向。輕風拂過,竹林隨風而動簌簌作響,那人衣袂飛揚,唇邊淡淡綻開如若煦風般的微笑,帶著一點點寂寥,驀然轉身離去,一襲青衫漸漸融入那一片碧海之中。
[全文完]
[番外]一生半緣
滄複兩地交界之處,車馬旅人往來的大路邊,隻有這一家小小的客棧建在山坡上。複州雖與滄州比鄰,風景優美氣候宜人,卻隻是個人口不足萬人的小城,城中人家多以做手藝活兒糊口。所以路上往來人士多是小販和生意人,小客棧的生意還算興旺。
這日客棧中的店小二自早上開店便忙個不停,這時送走一批客人終於有了閑暇時間。他在門邊凳上一坐,抬頭望天,此時正是四月,春日氣候宜人,山坡上草木早已重現生機,綠意盎然。正悠閑自得地吹著風,忽然聽聞有馬蹄聲愈來愈近,店小二蹭地站起身來,見一男子騎著一匹棗紅色駿馬,緩緩行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