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盛,雖有十數年幽禁之苦,但卻心寬放達,不以為苦,反在其中自得其樂,因此頭上沒未因此生出一根銀絲。雍正乍見到他此時的樣子,幾乎都不認得了。
雍正寬慰幾句,言辭殷切,希望他盡快養好身子,重歸朝堂,與其一同分擔政事。胤祥勉強一笑,問道:“現下皇上可滿意了?可放心了?”雍正一怔,下麵的話便皆哽在喉口,說不出來。
其時,所有與他政見不一的勢力已悉數剿除,正該是他誌得意滿之際,可高居九重三殿之上,雍正環視身後,竟無一可促膝交心之人,卻是怎麼也無法開懷盡歡。
入夜之後,雍正起駕禦花園,來到養性齋,卻見桌上放著收拾好的包袱行囊,不由苦澀笑道:“你還是要走?還是堅持離我而去……”悠悠跪下,垂首道:“請皇上成全。”雍正頹然坐下,聲音驀地一沉,道:“若朕偏不成全呢?朕不準,你如之奈何?”
悠悠歎了口氣,直起身,自袖間取出一張紙,說道:“這便是煉製歸元丹的藥方。皇上如願成全,我還會將世上最後一塊歸元石的所在,一並相告。”
“你……”雍正眸光一暗,複雜幽深,滋味難言。垂首思量間,放在膝上的雙手身不由主的握緊,將龍袍都給擰皺了。凜冽寒風吹進屋來,雍正卻滿頭大汗,呼吸也越來越粗重。過了不知多久,他驀地屏息抬頭,一字一字問道:“世上還有一塊歸元石?”
悠悠淡淡一笑,將藥方放在他手邊的桌上,緩緩道:“卿雲當初得到手的石頭,本就是一對。一塊輾轉多處,最終被先帝用了。還有一塊,在更早的時候,她就送給了自己的一個貼身侍婢。”
“那侍婢現在何處?”雍正冷冷道。
“那就該問誠親王了。”悠悠忽然發笑,又搖搖頭拋卻雜念,接著說道:“那侍婢因與誠親王有私情,早已魂歸九泉,歸元石便是與之一同入土。因此如今世上,隻有誠親王一人知道那侍婢葬身之地,即歸元石所在之地。”
雍正將桌上的紙攥在手心,轉身走到門口,兀地站住,仰頭望月,情不自禁愴然長歎:“無不可過去之事,有自然相知之人。你要走便走罷,朕不留你。”言罷負手而出。悠悠再也忍耐不住,淚珠奪眶而出。
回到養心殿,雍正即命人立刻宣誠親王,即三阿哥胤祉入宮。蘇培盛道:“回皇上,宮門已然落鎖,誠王爺想來也已就寢,是不是明早再……”雍正厲聲喝道:“那也要宣,便是拖,也要把他從被窩裏拖進宮來。”蘇培盛見龍顏大怒,自不敢再提出異議,立時去辦。
翌日天蒙蒙亮,宮門初開,便有一架馬車篤篤駛出門來,走過靜悄悄、空無一人的街道,直接來到城外。
隻聽得樹上烏鴉啊啊而鳴,悠悠命車夫停住,下車之後,卻見四周茫茫切切之中,一棵光禿禿的老樹突兀立在路旁,樹下係著一匹馬,歇了一輛馬車,仿佛早已等候多時。
悠悠走過去,車上便下來了一人,竟是已進封履郡王的十二阿哥胤裪。康熙兒子眾多,而經曆了兩朝紛爭,渡盡劫難,終能全身而退的,如今隻剩下他一人。悠悠忽然想到,卿雲與他一樣是拜方外之人為師,一樣不屑於插足奪嫡之爭,這場看似壯麗的遊戲,可她為何竟不能幸免於難?
十二阿哥笑著略一拱手,打開馬車門,露出還坐在裏麵,因腿腳不便無法下來的李四智。在康熙去世的那天,作為新君潛邸的雍親王府無重兵把守,是以李四智當夜便出府,被胤裪悄悄接了回去。隻等悠悠出宮的消息一到,便來城外相候。
悠悠得見故人之麵,沉甸甸的心裏,終於有了一霎溫馨,問道:“你不留下為帝王師?”李四智微微一笑,說道:“看他登基以來,一一清算對手,便知是個獨
夫。無人幫忙,這個皇帝他照樣能做得很好。”悠悠默然不語。
揮別十二阿哥,車子馬不停蹄地駛向荒涼原野,沒過多久,天空中飄起了鵝毛大雪。
兩人坐在車裏,一路顛簸無言。悠悠心念一動,解開包袱,拿出向雍正求來的那個鐵匣,取出剩餘的另四封“隔夜修書”,四封書於康熙四十二年,寄給二十年後的自己的信。可惜這四個寫信之人,今日卻無一個能夠如期取回。
悠悠逐個打開,寫著“八”字的信封裏,隻有“無非生死”四個字。寫著“九”字的信封裏,一片空白。寫著“十”字的信封裏,有洋洋灑灑的一行:“二十年後,我四十一歲了,寶珠三十八歲了,安吉雅三十五歲了。”
最後是寫著“十四”兩字的信封,悠悠略一猶豫,終究是翻開來一看,映入眼的是工工整整的兩行細楷:“願伊不改朱顏麵,執子之手永不變。”悠悠將信重新裝好,放回鐵匣,一低頭,怔怔地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