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藻,前生名士化美人(1 / 3)

吳藻是清代數一數二的女詞人。她是杭州人,父親經商,家資巨萬,富甲一方。吳家幾代都是從商,沒出過一個讀書人,男女皆是如此。到了吳藻這一代,情況終於有了變化。吳藻熱愛讀書,酷愛詩詞,不再是個被利潤武裝的商家閨秀。

吳藻從小生活在商業味濃厚的家庭裏,但對商業卻絲毫打不起精神來。或許,她看到父親忙碌經營的身影,看到錢財源源不斷地流進自己家中,看到父親偶爾也會從百忙中抽身附庸風雅一下,她覺得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想要的生活,有詩有酒,自由瀟灑,就像魏晉名士那樣。她懂事後,經常埋怨自己是個女兒身,在這個女人地位低下的時代,身為女兒就意味著悲劇的宿命。這種悲情,不是生死離別式的小悲,而是終極的生不逢時的巨悲。

這樣的情愫一直籠罩在吳藻的心中。

盡管吳藻鄙夷銅臭,但不可否認,正是她鄙夷的東西帶給她一個甘如蜜糖的少年。許多貧困人家的女兒迫於生計,早早嫁人或流落青樓,隻有她二十幾歲了還優渥地養在家中,每日隻以讀書填詞作畫為樂。

吳家有一位高鄰,此君名叫厲鄂,是清代大詞人。吳藻有此芳鄰,自然受其熏陶不淺,詞風也深受厲鄂的影響。在她的心目中,成為厲鄂一樣的詩詞大家,乃是她理想人生的一塊基石。當然,隻是基石而已,她還有補天之誌。

在厲鄂的影響下,吳藻嚐試著用自己的細膩的小心思填詞,她在一首《如夢令》中寫道:

燕子未隨春去,飛入繡簾深處,軟語多時,莫是要和依住?延停,延停,含笑回他:“不許!”

小燕子闖入小吳藻的心扉,她好奇心陡起,追逐著飛入繡簾的燕子,要跟它搭話。最後燕子要飛走了,她卻悵然,既然燕子未隨春歸去,那就留下來與我同住吧!

這首小詞,語境新奇,語言直白,已流露出吳藻白話為詞的端倪,這後來也成為吳藻最突出、最影響深遠的風格。

小吳藻漸漸長大後,發現周圍的世界與自己理想之人生相去甚遠。父母置身商場,動機起落皆為一個利字,平常很少有閑暇的時光,跟女兒一起談心說話。仆人侍女都是粗人,沒有共同話題可言。因此,她漸漸起了不滿的情緒。

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清涼界,可吳藻偏要在現實世界中尋找理想化的東西,難怪她會碰壁,難怪她會經常的悵歎。

她從書上看到,古代的文人墨客常常聚到一起品詩論詞,唱和諷詠,她便心生羨慕,常常自語道:“我要是生在那個時代多好啊!”豔羨之餘,再環顧周圍的小天地,不免又是一陣惆悵。吳家所在的小縣,很少舉行詩文會,即便是舉行了,也是男兒參加,女兒家拋頭露麵會被笑話。

心靈上的孤獨,才是威力最大的殺人技。現在,吳藻已經中招了。她在一首《蘇幕遮》中傾訴道:

曲欄幹,深院宇,依舊春來,依舊春又去;一片殘紅無著處,綠遍天涯,綠遍天涯樹。

柳絮飛,萍葉聚,梅子黃時,梅子黃時雨;小令翻香詞太絮,句句愁人,句句愁人句。

欄杆曲護,庭院深深,春天匆匆而來,匆匆而去,隻遺下殘紅遍地,無人收拾。她孑然一身,站在濃濃的綠蔭中,憑吊逝去的春色;這時風起,吹的柳絮如狂,萍葉驟聚,眨眼梅雨倉促而至。她趕緊躲到亭中避雨,手執書卷,小令清詞句句愁人,更助風雨淒涼。

一幅淒楚愁苦的《初夏避雨圖》儼然呈現眼前。

轉眼到了二十二歲,吳藻尚待字閨中。

別家女兒愁嫁,是因為貌醜無才,而吳藻愁嫁,卻是因為父母的眼光高,自己的心氣也高,左右遇不上一個情投意合的,因此就耽誤了。

那個年代,女子十五要是嫁不出去,父母便急得火燒眉毛。吳家可好,再等上十年八載,照樣養得起。可話說回來,養起是養得起,但這個名聲不好聽。人家會在背後嚼舌頭,吳家那妮子都二十好幾了,還嫁不出去,別是有什麼毛病吧。

誰受得了這些醃臢話,於是,吳藻的父母也著急起來。

吳藻倒不是著急,而是愁悶,常常自思自歎,我這傾國傾城的貌,如花似玉的身,豈能輕易給了別人?我夢中的白馬王子幹嘛去了,怎麼還不來?時間一長,白馬王子不但沒有出現,她的心思卻漸漸淡漠了。開始采取一種消極的態度,聽天由命,由父母做主。

她這一鬆下來,父母也長籲了口氣。早就等女兒這句話呢,要不是她堅持要找一個文雅讀書的子弟,這時候恐怕都抱上外孫了。

果然,吳藻的父母以驚人的速度給她物色了一個好老公。此君姓黃,是當地行商輩的後起之秀,手中掌握著巨額的絲綢貿易,家中資產過億,堪與吳家相媲美。這些都中了吳藻父母的心思,門當戶對。可卻有一點,最讓吳藻不滿。就是此君不讀書,身上一股銅臭味。不過到了這個地步,也隻好認了。若是倒退六七年,吳藻說出大天來也不會同意。

吳藻出身富足之境,卻也是個可憐的命。白居易有句詩,叫做“老大嫁作商人婦”。吳藻雖沒有淪落風塵的經曆,但也在堪稱老大的年紀嫁給了商人。商人最不好的地方在於跑來跑去,居無定所,一年三百六十日,絕大多數不在家中。閨中少婦哪裏受得了?因此才叫命苦。更甚者,商人趁行商之機在外鬼混,不知道製造了多少怨婦。

還好,吳藻的老公不是這樣的人。也許,懾於吳家聲勢,他不敢胡作非為。也許,他就是個老實的商人,隻知道做買賣掙錢,卻不慣於流連風月。這一點,倒讓吳藻省了不少心。而且,他雖然不讀書,卻為人體貼,尤其是對自己的老婆,關懷備至,從不違逆老婆的意願,哪怕要求是過分的,行為是出格的,他都能理解,都能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