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倒牛奶的人(1 / 2)

世界電影的大蕭條正在到來的路上,可以肯定的是,這一次往地溝裏倒牛奶的不隻是資本家。

盡管早就有人在這場寒流到來之前,發出金石之音。比如斯皮爾伯格或者是喬治?盧卡斯,再遠一點的比如神神叨叨的彼得?格林納威。但他們既得利益者的身份,把他們的呼喝,淹溺在一場形狀遠大於聲音的浪潮裏。眼前的一切,幸福得讓人頭暈,票房一次次完成撐杆跳,紀錄一次次被打破。每一場豪賭,都收割了比賭注更多倍數的麥穗……沒有人會相信,這股浪潮的後麵,會尾隨有一股強冷空氣,眼前一切的熱鬧和繁華,都將被凍結。甚至為了應付這股不知何時到來亦不知何時會遠去的惡寒,我們將花光為這場熱鬧所付出的所有力氣。

這是一場找不到創始者、但每一個人都將是被屠戮者的輪盤賭。

當電影以一種人們無法想象的速度狂飆突進的時候,太多的人都丟失了原住民的身份。和那些入侵者相比,他們具有一種更為天然的優越感,他們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更有責任去建立那個隻在教科書裏出現的烏托邦。一切都好像已經完成,鏡頭數在瘋狂上漲,片長被無限碾壓,技術僭越為主導,電影提供了比資本市場更刺激的樣本。目睹這一變革結出現實的果實,我們很難在一個狂歡的旋渦中,看到未來形成的模樣。這場電影原住民和殖民者的聯歡,一開始就被嵌入了一個虹吸式黑洞。可在一場盛大的化妝舞會裏,每個人都更在意他所扮演的角色,而忽略了自己是誰。所以,在黑洞的有效頻率裏,超級英雄成為這個烏托邦的主人,超能力成為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創作的指向亦隨之掉轉。大家都忙於和超級英雄交朋友,忙於打造一個新的宇宙。人被極大地忽略,人的獨特性被當作一個插件。沒有什麼不可以被當作娛樂的某一個界麵,個性被嘲笑,誠懇被愚弄,思想被輕慢。精準營銷與電影的嫁接,使得模塊化生產成為可能。當預知了觀眾所求進而以滿足這種需求為前提,去拍攝一部電影,其必然結果一定是投機的橫行。

以準確和幹癟為標誌的電影扁平化時代也就到來了。

這個以扁平化為第一特征的烏托邦,不是無法無天、塵土飛揚,而是豐富的簡單、亢奮的僵硬、繽紛的蒼白。單調和機械隱藏在黑洞的頂端,等待幻象被擊穿的一刹那到來。

在彼得?傑克遜那部為了“當野獸看到美麗的麵龐,他就停下了殺戮的手。從那一天起,他就等於死掉了”這句話而拍攝的《金剛》裏,最讓人印象深刻的一幕來自女演員安?達羅,她在街頭的水果攤上偷了一個蘋果。背景就是那場肇始於1929年的經濟大蕭條,“男人刮胡子的刀片,磨了再用。孩子們撿汽水瓶子到鋪子裏退錢。女人把自己的衣服改一改給女兒穿”。在此之前呢?“1921年時,美國的工業生產指數平均為67”,到了“1928年7月時,已躍升為110”。以股票暴漲為旗幟的高潮,到了1929年10月29日,突然耗盡所有的能量,世界被甩入另一個瘋狂的信息通道裏。在此之後呢?人們隻記住了在這個時期誕生的米老鼠和唐老鴨。這個有跡可循的拋物線,並非命運,而是軌跡。在不同的時間和領域內,其始發與終結無一例外。

平衡一旦被破壞,因果循環機製就再一次重啟。

“我見過你們人類難以置信的事,我見過太空飛船在獵戶星座的邊緣被擊中,燃起熊熊火光。我見過C射線,劃過‘唐懷瑟之門’那幽暗的宇宙空間。然而所有的這些時刻都將消失在時間裏,就像……淚水……消失在雨中”。在此之前,舉著牛奶碰杯的人中,有的成為倒牛奶的人,有的成為被傾倒的牛奶。

――

【叛逃的味道】

我有些擔心,越來越後的後代人將再也無從知曉一些東西原本的味道。

即便是現在,一些率先覺醒了的食物,已經帶領它們的味道離我們而去了,比如蕭紅說的那種“熱乎的麻花”“油亮亮的”,張愛玲說的那種“洋蔥的香味”“把蘋果放在書包裏一天,香味一星期都不散”的事情,大概隻能生長在文字裏了。以GM肽蛋白、氮磷鉀為代表的催熟劑和化肥,對食物最大的侵略就是改寫了果物上的時間序列。果物原本的顏色和味道,在化學手段的脅迫下,被一種妖豔和刺激所替代。缺少了時間的眷顧,食物野蠻生長,味道強硬。但化學反應並沒有就此而止,更為嚴重的次生災害到底波及了對味覺的記憶。就像普魯斯特在他那部聽過的人比看完的人多得多的《追憶似水年華》中寫瑪德琳娜蛋糕,“突然,往事浮現在我的眼前。這味道,就是瑪德琳娜小蛋糕的味道。那是在貢布雷時,在禮拜天上午,我到萊奧妮姑媽的房間裏去請安時,她就把蛋糕浸泡在茶水或椴花茶裏給我吃……它們的形狀――包括扇貝狀小蛋糕的形狀,它豐腴,性感,但褶皺卻顯得嚴肅,虔誠……”一些味道消失,一些記憶也跟著走樣,不再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