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我是通過市委宣傳部長張垂元的關係,順利地進了縣委宣傳部,成為一名名副其實的國家公務員。去縣委宣傳部上班的那天,縣委宣傳部的女部長蘇彩英親自派車將我從鄉下接到了縣委。
\t司機胡上躍踩了一腳刹車,車很快停了。我整個身子在慣性作用下猛然前傾,身後仿佛有一種力量。當我睜開雙眼,迷迷糊糊醒過來,感覺自己像做了一場夢,眼前的一切是那樣陌生而新鮮。望著掛在縣委大門外牆上那塊“中國共產黨木桐縣委員會”的牌子,我輕輕地推開車門,一股從未有過的氣息便撲麵而來。陽光或強或弱的從樹葉裏落下來,像一顆顆發亮的棋子,熙熙攘攘地散落在縣委大院裏,一閃一閃的,似乎都在尋找屬於自己的位置。我下了車,幾條光束準確的照亮我的眼睛,我用手擋了擋,感覺自己也成了一顆閃動的棋子。
\t部長蘇彩英從車上下來,掏手機給部辦公室打了個電話,一分鍾不到,樓上下來一個年輕人。年輕人老遠就將右手向下垂成四十五度的樣子伸到身體前側,笑眯眯地朝我走來。不等蘇部長介紹,年輕人已經握住了我的手,另一隻手還緊緊蓋在我的手背上,熟練地上上下下的晃,說:“來了,小劉來了,早幾天就聽說你要來呢,我是部裏的新聞幹事,叫餘阿喜。”我迎合著他笑,右手不由自主地跟著他的動作也晃了晃,趕緊說:“你好,你好,餘......”我猶豫了一會,不知該怎樣稱呼他。本來我想叫餘主任的,可辦公室的郎主任當時在場,他餘阿喜看上去又那麼年輕,叫主任總顯得早了點,好像有點不太合適。要是我那樣叫主任,餘阿喜肯定是高興了,可郎主任會不會有想法,這就難說。我就隻好靈機一動,改變了主意,叫了一聲“餘老師”。餘阿喜說:“嘿,你還真叫對了,我以前就是當老師的。”我一聽不禁心裏鬆了口氣。見餘阿喜下來,蘇部長就跟我說:“小劉,住房呢可能有些緊張,部裏還在想辦法,就先在賓館裏臨時住下來再說。”我點點頭,心裏頭不亦樂乎。心想:這待遇不錯。正這麼在心裏想著,蘇部長轉過身去對餘阿喜說:“小餘,你就安排小劉去賓館,我和郎主任出去還有點事。”說完,跟我打了聲招呼,隨後同郎主任,還有司機胡上躍一起開車離開了縣委大院。
\t餘阿喜顯得很熱情,挑了件重的東西走在我前麵。路上,餘阿喜說:“小劉,你可是超編進來的呢,要是換了別人,想都不敢想。”我好奇地問:“超編是什麼意思?”餘阿喜出神地看我一眼:“嗨,這個你都不懂?”我搖了搖頭。他接著說:“怎麼說呢,打個比方,平常坐車超載你能明白吧?”我連忙點頭:“這個我懂。”餘阿喜就問:“市委宣傳部張部長是你什麼關係?”我這時又猶豫了,我跟張部長有什麼關係呢?我還真的沒仔細想過這個問題。本來是想回答說沒什麼關係的,可我這樣說他餘阿喜肯定不會相信,聽他的話的意思,我要是跟張部長沒什麼關係,肯定是進不了宣傳部的。而如果要是說有關係,我又說不清是什麼關係。遲疑好一會我才回答說:“也沒......沒什麼,就有點關係。”餘阿喜回過臉來朝我笑了笑,搶斷我的話:“這個你就別瞞了,連蘇部長都親自派車下去接你,肯定是有那個關係,說老實話,張部長到底是你大伯而是大舅?”我實在沒法回避,隻好勉強地點了點頭:“大伯”。我突然覺得又有些不對勁,張部長姓張,我可是姓劉,哪有大伯跟侄子不一個姓的?我便趕忙改口:“說錯了,是大舅,大舅。”餘阿喜自個兒笑笑:“就是嘛,肯定是有關係,要不能進宣傳部嗎?”
\t其實我跟張垂元之前從未謀麵,是繼父劉蒼山給我找的關係,但至於什麼關係,繼父劉蒼山不曾跟我提起。每當我問他的時候,他也總是閉口不說。也許這是他的一個秘密。但我清楚地記得,父親劉一染去世後不久,劉蒼山成為了我的繼父。
\t劉蒼山是村裏的一名屠夫。大學畢業後,我沒能如願以償找到屬於自己的工作,後來當了繼父的幫手,也成為了一名屠夫。數年後,繼父卻突然找到市委宣傳部的部長張垂元,把我調進了縣委宣傳部,當了公務員。繼父的舉動很讓我意外。直到現在我都沒能知道,繼父跟張垂元之間的關係。隻是繼父讓我去市委找張垂元送過錢。
\t說話間到了賓館,餘阿喜走到服務總台前,要服務員拿了張住宿登記表,在上麵填了起來,最後在備注一欄加上一句“接待市裏報社記者”,然後交給服務員。服務員看了看要餘阿喜交兩百塊錢的住宿押金,餘阿喜說:“誰說的,你沒看這是接待科負責結賬的嗎?”服務員說:“先生對不起,接待科昌科長說了,省裏以上的可以先安排,省裏以下的必須先找接待科。”餘阿喜的臉色明顯地變了,問:“真的?”見服務員點頭,餘阿喜從服務員手上將登記表又要了過來,沒好聲氣地說:“好好好,我把市改成省總該行了吧。”邊說邊把“市”字改成了“省”字,隨後交給服務員。服務員粗略打量著我,我盡量挺直腰杆子,生怕服務員看出些什麼來。還好,服務員沒有說什麼,隻是笑了笑就給了我們一張房卡。餘阿喜要過房卡,自言自語的:“什麼都要講地位,真是的哪有這麼多規矩,到頭來,變個法子還不就一個樣。”我站在旁邊不敢出聲,不是害怕自己普通話講的不好,倒是擔心那個服務員聽出我的口音來。
\t進電梯的時候,我和餘阿喜剛站穩腳跟,一大夥人擠了進來,餘阿喜急忙喊:“別進了,別進了,沒看見人多嗎?再進就要超載了。”電梯外麵還沒擠進來的那個人用眼睛瞥著餘阿喜:“電梯是你的不成,你能坐我坐不得,擠擠不行嗎?”餘阿喜不高興地喘息一口氣,不出聲了。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也沒有認真去揣摩餘阿喜和那個人的話,隻是覺得有些怪怪的。餘阿喜按了按按鍵,電梯“唰”就把我們送到了樓上。
\t進到房間裏,我上了趟洗手間。在農村上廁所都是蹲著,今兒個坐著我還真不習慣,尤其是裏麵的那塊鏡子,我總感覺有人在盯著我,拉了半天沒拉徹底。我出來時,餘阿喜有點不高興的樣子,我以為是我上廁所讓他等得不耐煩了,說:“真不好意思,讓你等久了”。他說:“那個人真是的,都擠了那麼多人,他還擠,還說我的不是。”我聽著他的話像和剛才上廁所一樣,心裏不透徹了,似乎有個什麼意思在裏麵,但又不好直接說出來,我琢磨著轉了過彎說:“我不也是擠進來的嘛。”餘阿喜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不妥,趕緊向我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不是那個意思,小劉你可別放在心上。”我說:“沒事,都是說說話而已。”他說:“是的,是的,說明我們一見麵就熟了。”我心裏儼然一笑,裝著什麼都沒聽見。
\t休息了一會,餘阿喜看了看手表,說:“呀,就下班了,時間過得夠快,半天的工資就到手了。小劉,今天就由我請你去吃頓便飯。”我說:“我請,還是我請。”他說:“也不是我請,能報賬的,算我陪你吃頓飯。”我說:“那不好,我才來,還沒正式上班,哪有不為國家做什麼貢獻就先吃國家的。”餘阿喜對我笑笑:“你這是哪個國家的規定?我們國家好像沒這個規定吧?不吃白不吃,吃了是本事。”我看他一眼,心裏怪怪的,問:“吃飯哪還能講本事?不就是張開嘴巴就行了。”他說:“當然要講本事,嘴巴誰不曉得張,問題是嘴巴張開了,有不有東西掉嘴巴裏去。你講講,你以前到縣裏來,誰,誰請你吃過飯?”他生動地做了個擺手的姿勢,“沒有吧?肯定地說是沒有的。”我想了想,覺得他的話也是個道理。我不由發現世界上不管什麼事,多講幾句多聽幾遍,所謂的道理就出來了。因而我不好意思再勉強,跟著就往外走。剛準備下樓,餘阿喜腰上別著的手機“笛笛”的響起來,餘阿喜看了看沒接,而是從新打開房門,到房間裏回了個電話。出來後對我說:“我還以為我一個人陪你,蘇部長和部裏的同誌都在等你去吃飯。”他朝我使了個很特殊的表情,“這可就是本事,本事呢。”我琢磨著看看他,就是弄不徹底那個本事究竟是個什麼本事。我隻好很不自然的笑了笑:“你看,你看,提到吃飯,肚子還真有些餓了。”他說:“都一樣,都一樣,人活著就都得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