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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賈瑚>

1起

清平二十六年冬,將將進了臘月,便傳來邊關守兵不堪上峰欺壓造反的急報,惹得一向以堯舜自比的天子震怒,雖然不至於伏屍百萬,卻也有不少官員因此事吃了掛落,朝中大員莫不噤若寒蟬。

偏偏屋漏又逢連夜雨,京中正商議著平叛繳討的章程,各地報災的折子竟如雪片般飛入京中,呈上禦案,個個淒淒慘慘,仿佛這太平盛世眨眼間就化作了餓殍遍野的荒年。

就是天子腳下、京畿重地,漸漸也傳出農戶叫雪壓塌了房舍,無家可歸的消息來。

可惜即便上至深宮貴人、下至鄉野村婦皆求神拜佛以期上蒼憐憫,裹挾著漫天飛雪的凜冽北風依舊日夜呼嘯,毫無止息之意。

年關愈近,都中權貴聚居之地愈是烏雲密布、陰沉肅殺。

這日寅時剛過,毗鄰著朱雀大街的羅衣巷裏一輛遮的嚴嚴實實的青軸車緩緩駛過,車夫與騎馬跟在車後的四個壯實家丁衣衫雖然不打眼,卻個個麵容肅正精神抖擻,一眼便知道是簪纓大族的世仆。

當值掃街的老役夫不敢造次,忙忙避讓在路旁,隻拿眼覷著隨著車子前行不斷顫動的簾子,不妨正對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驚得險些拗斷了脖子。

待得車子去得遠了,老役夫才又顫顫巍巍拿起了掃帚,心裏卻不免泛起了嘀咕。

按說他守著這皇孫親貴並肩兒走的巷子也有幾十年,天生好模樣的娃娃見著不少,獨這一個眼神這般滲人,活似個泥胎木塑,糊臉金粉抬到廟裏守個森羅殿倒是相宜。

“我的好大爺,那雪珠子都落了有小兩個月,就是珍珠磨得粉兒也看厭了,這巷子裏如今除了掃街的老漢也再沒別個兒,醃髒的很,最是無趣,您就行行好,別再掀簾子了,仔細著了風頭疼。”

伸出兩臂死死按住簾幔,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圓臉青衣小廝皺著鼻子看向已經退回軟墊處的小主子,連連勸哄。

賈瑚此時才過了七歲生辰沒幾日,勒著嵌珠金抹額,一身繡著五蝠水紋的大紅撒金衣裳,加之身量尚小,瞧著仿佛整個人都陷在了秋香色錦緞的墊子裏,十分喜慶,倒比方才看老役夫時多了一絲暖氣兒。

摸摸冰涼的鼻尖,賈瑚沉吟片刻,終究隻眯起極肖母親周氏的桃花眼睨了睨一臉忠心為主的小廝,隨意對旁邊沉默寡言的奶兄執硯一努嘴兒。

“瞧瞧洗筆,比我還小上一歲呢,倒比嬤嬤們話還多,真真是個話嘮。”

說完,賈瑚也懶怠看兩個小廝的模樣,捧著手爐閉目養神,腰杆卻拔得越發直了。

兩世為人,賈瑚最是厭煩被人當做無知小兒誘哄。平素在親長麵前裝模作樣也就罷了,再沒有為個毛都沒長齊的家生小子委屈自己的道理。

若不是明白洗筆這麼個聒噪性子是母親特特為他挑的,隻怕他小小年紀心性清冷日後年壽不保,賈瑚才不會留個磨人精在身邊。

不過留下可不代表他就一定要忍著。

欺上不瞞下的招數,早在他還被人稱為璉二爺的時候就用的爐火純青。

心中一悵,賈瑚不由摸了摸袖袋內母親周氏親手縫製繪繡的荷包。

滿天神佛庇佑,他這一世總算與母親緣分深厚,不曾做那個連母親麵容也模糊不清,被克母克兄的流言壓著為父親所不喜的璉兒。

上一世他母親早逝父親不管不問,身為襲爵長房唯一的嫡子,較之二房先後受盡萬千寵愛的賈珠寶玉兄弟二人差了何止三分,就連啟蒙讀書,也是跟著賈珠的先生胡亂應付了事。待得年紀漸長,便開始在二叔嬸娘手下“打理府內事務”,直到最終抄家流放。

堂堂丈夫,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他沒有一事曾做到。

於己,他為人不修私德不求上進,年近三十文不成武不就,庸庸碌碌混沌度日,隻做承爵的美夢,偏又國孝家孝兩重孝期鑄下大錯,先是叫人捉著把柄算計爵位,後又落得個罪及子孫的下場。

於家,他再怨憤鳳姐招來諸多罪名,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才是一切的根由。堂前教子、枕邊教妻,他卻一無子可教,二無言教妻。

說來真真可笑。自己成日琢磨承爵立威,膝下卻隻得巧姐兒一個女兒,縱是榮府安然無恙,他百年之後爵位家私還不是一樣落到了旁人手裏。如今再想二嬸娘王氏嗤笑林家絕嗣的話,他自個兒心裏也是難受得緊。

便是鳳姐兒素來斂財愛權,又心向二嬸娘王氏反遠著正經公婆,終究還是因他這做丈夫的無才無德,不能頂門立戶遮風擋雨。退一步說,即便鳳姐死不悔改,可招攬訴訟放貸盤剝之事並非隻有榮府經手,以此罪名抄家敗落的卻隻有榮府一戶,更有頗得聖心者罰了區區幾個內宅夫人就避過風頭,幾年後又是赫赫揚揚高門望族。

歸根究底,不過是家中男兒皆無用罷了。

如今再世為人,賈瑚自是發狠賭咒一掃前生諸多恨事,也更感念母親的種種慈愛之處。

他前世始終懵懵懂懂無人教導,大規矩上雖看著齊整,內裏實是一言難盡。今生有親生母親在旁看顧教導,事事仔細時時關懷,卻又並不溺愛偏頗,賈瑚方知‘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一言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