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旅行(1 / 2)

我們似乎很難給旅行下一個定義,就像我們無法說清楚人生或者愛情是什麼樣子,後現代主義的旅行觀不斷地改變著我們,最終難以不去懷疑旅行的本質,竟然是如此荒唐的事情:一群人相約或者不約而同地去一個相對陌生的地方。實際上,將我推之於旅行的路上,僅僅是出於父親的一意孤行,父親一直認為旅行是通向真理的橋梁。回想起高中退學後搭車去了新疆,一直走到哈薩克斯坦的邊境,以至於上大學後很多同學仍然以為我還在新疆或者中亞的某個斯坦。後來難過的時候我也會旅行,然後發現可悲的事情是,我們竟然生活在一個如此狹小的圈子裏,以及我們與生俱來的自以為是。《挪威的森林》裏最後一章寫到渡邊君的旅行,也許是治療傷痕的最好方法,而不是一貫信奉醫學至上的精神治療師。在心理學上,這種從悲傷的情緒和平庸的日常生活中逃逸的狀態叫作Escapism,通常是指一種逃避現實的心理狀況。旅行的人或多或少患有此症狀,他們在人生最關鍵的幾年裏休學辭職,因為失戀、失意,抑或生活失去重心而選擇出走,創造出“間隔年”“休學辭職”“義工旅行”等關鍵詞。

旅行中也會碰到很多神經質的人,或者可以說每一個孤獨旅行者的背後,都具有某種讓人無法忍受的特質。譬如說會突然辭職、分手或者改變行程;情緒化、感性、缺乏安全感,容易相信一些神神道道的東西;不顧一切地去懷疑和解構傳統社會的基本美德,而試圖去建立一種亞道德和反規則。最後,有的人選擇回歸傳統社會,有的人成為這個社會中不安分的分子。他或許會受到後來者的推崇和盲從而變得很有名,或許因為不能適應整個社會而變得更加發瘋,愈試圖尋找另一個世外桃源一樣的烏托邦,帶著他原本現代化的標簽,去改變一個更加原初和傳統的社會。於是有了麗江、拉薩,下一個麗江、下一個拉薩。

我們一路都在期待旅途中的陽光,期待風和日麗,拍出好的照片,有漂亮的旅伴,這種期待周而複始。而現實的情況往往是,旅行的一個月都是暴雨滂沱以至於你被困在某處;因為天氣的原因,你無法拍到好照片而你的旅程已經過半;一路上你都沒有遇到心儀的她,而旅行結束後你突然發覺已與周圍的人格格不入,城市的女孩離你越來越遠。當你麵對如此多厄運的時候,你是否想過要放棄?我們都是生活中的理想主義者,當命運的天平並不眷顧你,當你在生活的舞台上四處碰壁,當冗長的旅途變得毫無意義,你是否還能擁有曾經的夢?

不假思索的旅行往往和你的生活一樣雜亂無章,而因為旅行放棄的東西,或許你會在另一處拾得。聽完英國作家阿蘭·德波頓(Alain de Botton)講演的“溫和的成功哲學”,覺得成功便是拿走你人生的一部分,放之你的另一部分。但事實上,我們很難去平衡旅行之外的事情。尼采曾經說過,不加選擇的求知欲與不分對象的縱性欲無異。即便你在所有的方麵都有興趣,你的焦點務必要孤注一擲。但我不僅對金石為開的“成功哲學”表示懷疑,且認為與其專心致誌,不如分散精力更顯得彌足珍貴。人本來就不可能同時做好兩件事啊,對於每個完美主義者來說,這未嚐不是一種折中之舉和妥協之策,跟選擇困難的人隻信奉第一直覺的道理一樣。所以,我終究無法在旅行、藝術、學術中做出艱難的價值排序。

村上春樹的學生時代經常做貧窮的背包旅行,年逾四十的時候,村上太太對他宣布:“我已經一把年紀,已經不能也不想再做這樣的旅行了,我以後要住在正式的飯店。”我不知道是否也會像村上君一樣,有一天終將告別背包探險。自從大學畢業後我決定做一些常規的旅行,雖說常規,但也無非是在背包的途中盡量住在安全的地方,行走的時候選擇更加便捷的交通工具罷了,這些改變能使我的旅行更加輕鬆和持久。但隨之而來的另一個問題是,對旅行的厭倦。記不得有多少次在擁擠、混亂、髒汙的車廂地板上呼呼昏睡,也不知道多少次在帳篷裏與寒冷、饑餓、疾病做鬥爭,或是在沙漠、荒野、叢林、灘塗中迷失方向。偶然性曾一度構成我大部分的旅行計劃,而成熟後的我將旅行一步步地設計、規整,有了更好的旅行裝備和記錄手段,反而喪失了原有的好奇心、感受力與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