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雲意春深(1 / 3)

從來不飲酒的人,為何放縱觶觚,肆意人生?隻怕深情被辜負,假意卻對不起他人。

不品人間酒,不知其中醉。蕭正羽的劍術繼承了家族本宗絕頂劍法,出神入化,深藏不露,正如他的性格一樣低調而沉穩,但是他不喜歡張揚,也原本並不醉心於酒氣。年少的他,頂著‘三代五尚書,七科八進士’的光環,意氣風發,傳承家風,高中榜眼,締結婚約,聯姻皇室成為駙馬,一切看似順風順水,本該躊躇滿誌,無需愁上心頭,他卻發覺自己並不快樂,心情壓抑地有時像飄蕩的炊煙,伴隨一種空落落的憂愁感,被風吹起,席卷沙塵,奔向布滿烏雲的天空。

他並不記著是什麼時候開始縱情豪飲,卻記著是什麼時候第一次醉酒。那一夜,麵對薄薄的夜,淡淡的月,以及厚而不膩的河水,他佇立橋頭,把觥獨飲,幾杯下肚,不勝酒力,一身失力,晃晃悠悠,好想她在身邊依靠肩膀。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在不懂愛的年齡選擇了婚姻,又在懂愛的年齡,遇見了可能攜手一生的人。於是,便讓感情進一步沒資格,退一步又舍不得。最終,有的人愛而不得,有的人得而不惜,有的人忘而不舍,有的人舍而不忘。這般自苦卻不能掙脫,這般反複掙紮而精疲力竭,最終他將自己往事清零,愛恨隨意,煮酒不論英雄,隻品人生百態,沒有語言,沒有情緒,飲一杯叫孤獨的酒,在看似迷狂的狀態中釋放壓抑,讓心靈回歸平靜,如同秋日被陽光照耀的湖水,細數流水憶浮世華年,卻不再興起半點波瀾。

“酒如劍氣,蕩盡世間不平事”。這是他未來幾十年裏的口頭禪,卻隻為遮掩“斷離舍”:無能無力的事,當斷;生命中無緣的人,當舍;心中煩欲執念,當離。所以,目之所及有離愁,心之所念欲縱酒,才能安撫平生不得誌。

且說蕭正羽正值意氣風發的青春年華,高中榜眼被招進翰林院,於長公主趙璿相逢之後,倆人眉目含笑,流盼生輝,常約一起觀花賞月,泛舟湖上,暢聊心事。一日,倆人越好去春遊踏青,趙璿在延福宮晨暉東門等候,卻不見蕭正羽守時赴約。她有些不甘心,便在東門足足多等了兩個時辰,至到天色突變,忽地下起了綿綿春雨,她依舊佇立在煙雨亭閣中凝視翰林院的方向,眉目間帶了薄薄的緋色,發髻上一支纖長翠綠的瑪瑙步搖水透瑩潤,潤滑飽滿,更加顯得身姿宛如楊柳依依,婉約靈動的氣質,明眸動人。

人世間的每一場熱戀,剛開始時雙方都是全身心投入,眼裏看到的是最完美的彼此,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受困於一念,滿目都是卿。

女官貼身婢女流蘇凝睇一眼,擔憂長公主趙璿在風雨中等候容易患上風寒,連忙喚人撐上一把雨傘,躬身雙手呈遞,不放心地道:“公主,這會已經是未時了,恐怕蕭公子臨時有事給耽擱脫不了身,趕不過來了,奴婢服侍您先回府歇息吧,您是金枝玉葉,千金貴體,都站了有好些時辰了,想必雙腿酸軟不堪了。”

趙璿擺了擺手,娥眉微微蹙起,讓人拿走了送上來的雨傘,她不屑春風春水浸透了衣襟,凝視著前方雨水似花針、若牛毛朦朧了山泉、濯洗了紅塵,然後從涼亭的簷腳潺涴而下,滴滴嗒嗒成一線珠簾濺落,空靈,靜謐,清亮,眼神倏然明亮,從容道:“我相信無論多晚,他一定會趕過來,因為他知道我會一直等他。”

“公主,那不如暫且先移步到東門的會寧殿等候蕭公子吧,奴婢給您沏茶坐下,也有香爐熏體,總勝過在這漫天飛雨的薄涼亭中冷冷清清地候著。”貼身婢女流蘇恬然含笑,體貼道。

“俗話說春雨貴如油。你看那細細綿綿的雨絲,攜了一份淡然和心的灑脫,行走於天地塵世間,煙雨朦朧,淅淅瀝瀝,如聽蕭聲,撩撥心弦。如果在那宮牆之外,定是有不少紅塵男女,相依相偎在油紙傘下,享受如魚得水般的纏纏綿綿,把踏過水的雨巷和路麵,勾勒出愛情甜蜜浪漫的模樣。”趙璿撫了撫鬢邊的珠翠,閉眸一瞬,柔聲道,任憑風撲麵,沙沙地打著嬌容。

正當此時,一個熟悉的腳步聲從遠而近傳來。她知道他終於是來赴約了,隻聽婢女流蘇在耳邊笑語清脆道:“蕭公子來了!”

果不其然,蕭正羽撐著一把油紙傘,踏著春雨而來,或許因為走著太急,束發的玉冠上沾了雨水,連袖口和袍角也沾濕了不少,倒是身姿沉穩,幽深的雙眸,柔光流轉,見到趙璿在煙雨亭閣中等候,便快步走到其跟前,眉目夾含溫柔,歉意道:“對不住了,讓長公主久等了。在翰林院商議修書撰史的事情,耽擱了時辰,失約於長公主,讓你貴尊的鳳體在風雨中顧盼等候。”

趙璿與他對視一眼,眉角笑了笑,從手腕中取了一塊絲絹,讓婢女流蘇遞到蕭正羽,盈盈道:“快擦一擦吧,萬一感染風寒就不好了。”

他依著叮囑自己擦拭著,抹去手臂和頸肩掛著的水滴,左右環顧著。趙璿隨即走上前去,掏出又一張絲絹,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為他擦拭著束發玉扣上的雨水,以及額頭上發絲掛著的水珠,一邊輕輕擦拭一邊細細耳語道:“下雨被淋濕了,若弄頭疼了怎麼辦?誰讓你這麼急趕路的?”說著,溫婉地撫摸著他打濕的鬢發,有些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