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刺好像天生就是一個刺客,好像天生就應該當一個刺客。因為他有一種特殊而別人又察覺不到的能力——他出現在任何地方任何人麵前的時候總是那麼自然,就仿佛他本來就該出現在那裏一樣。這是一種妙的很的能力,因為這種能力本身的特點就在於,如果你發現了他有這種能力,他的這種能力就失效了。江湖的刺客行當從專諸要離到聶政荊軻開始就被帶了個壞頭,太多人覺得刺客要驚天動地的,實際上四大刺客留下的故事,外人聽來十分刺激,但對於刺客本身來講,應該注意的隻有一點:如何最自然的出現在最應該出現的地方。可惜刺客這個古老的行當似乎沒太多的行規,同行之間也沒有交流,也沒聽說過刺客師傅帶刺客徒弟——這兩個稱呼簡直是滑稽——導致行刺這門技藝越發的光怪陸離,刺客最先鬥的是智,其後才鬥的是力。荊軻雖然掌握了前者,卻完全忽略了後者,匕首在手的情況下居然拿不下一個繞柱而走的秦王,這樣的人居然做了刺客的代言人,難怪刺客的行當每況愈下。不過這也不能怪這個行當,因為這個行當真正成功的人都是大家不認識的人,越成功越厲害的刺客越不會在自己行當裏留下名字,無跡可考,所以真正的刺客總是少之又少,這大概是三百六十行行裏最特別的一行了。
秦刺看上去並不冷酷,也不和藹,每次見到他的時候就仿佛是路上碰到的一個路人,好像就本來是那樣的,過後卻又完全不記得。他甚至有很多的朋友,因為他是一個讓人開心的人,接觸秦刺的人都會覺得這個人有一點點特別,好像總在說自己喜歡聽的話,但是又絕不是在奉承自己,他說話總是很有趣,包括他打趣你的時候,你也絕不會覺得生氣。他看起來脾氣很好,似乎從來不會生氣,但每個和他有些接觸的人也都不會覺得他好欺負,就算脾氣很壞的人,在秦刺的麵前也會客氣三分,很多人會對秦刺好奇,卻沒有任何人會猜他是一個刺客——刺客這個行當已經完全被人誤解了,以至於真正的像秦刺這樣的刺客反而讓人會連連搖頭說不,他完全沒有一點點像。
水更流是蘇州城裏最大的酒樓,在學士河最好的地段。盡管這裏的一杯清酒就能抵的上市麵上酒鋪的一壺好酒,但是僅憑水更流和學士河這兩個詞,它就值得這個價。水更流並不門庭若市,但是也從來不是隨時都能找到座位的地方。秦刺從來沒出現在水更流裏麵,確切的說出現過一次,那次他夜裏偷偷去了水更流的廚房,嚐遍了水更流裏的食物,並偷開了水更流裏最好的一壇女兒紅。他本想把這壇酒換成市麵上一兩銀子就能買到的酒,看看喝到酒的人會不會品的出來,在把那壇用一兩銀子買來的酒運到地下的酒窖的時候,突然又覺得沒意思了,於是秦刺打翻了這壇自己辛辛苦苦運來的酒,讓外人看起來就好像那壇女兒紅破了酒流出來了一樣。然後秦刺再從睡著的看守身邊走過,特意把鑰匙扔在了看守腿上。後來秦刺每次見敖老大的時候,都約在水更流的樓頂,滑不留足的地方。敖老大第一次問他為什麼的時候他說我覺得水更流的菜實在爾爾,但是這景就值這個價。
敖老大在秦刺很小的時候收留了他,用敖老大的話說,他當時隻是一時的惻隱,並不知道秦刺有做刺客的天賦,但是他很感謝自己的一時惻隱。因為秦刺現在是他最得力的手下。敖老大的職業也很妙,是一家妓院的老板,這是蘇州城裏最大的一家妓院,叫半晌貪歡。據昔日一位功夫二流但風流一流的古大俠說,刺客和妓女是最古老的兩大職業。妓院大概是人最能歡愉也最脆弱的地方,當人在歡愉過頭的時候往往會不自覺的說很多話。敖老大就算不是江湖裏消息最靈通的人,說之一也絕不為過。因為他手底下的姑娘裏,除了他自己,誰也不清楚有多少個也是“刺客”——刺探客人情報的煙花女子——但是這些經過訓練的姑娘絕沒有一個會武功,因為要學會任何功夫都要付出太多代價,會留下太多痕跡,對於一般人來講,可能能藏得住,但對於這些要脫衣服的姑娘來講,太容易漏出破綻。對敖老大來講,生意做多大隻取決於他想做多大,生意做得太大,自己的位置就變得刺眼,但生意太小,就得不到多少有用的情報,對於江湖客來講,總是喜歡最好的東西,因為江湖客多少都會有一種不知道明天會不會來的覺悟,所以很少有江湖客會在自己頭還掛在脖子上的時候委屈自己。敖老大是一個看上去就很精明的人,但是基本上所有人對他的判斷都是錯誤的:他比看上去還要精明的多。猶憐曾經說過,沒有人真的了解敖老大,因為試圖了解敖老大的人都已經死了。敖老大看起來並不凶狠,也不嚴厲,甚至愛笑,外人都以為他是一個精明和氣的商人,但隻有猶憐等一眾特殊的姑娘才知道那個被外人稱為敖老板的敖老大是真正的樣子。猶憐不是半晌貪歡裏最紅的姑娘,最紅的姑娘叫叫尚憐,卻不是敖老大刺客組織裏的一員。因為最紅的姑娘是達官貴人紈絝子弟還有自命風流的才子喜歡的,敖老大隻對這些人的錢感興趣,並不對這些人說的話感興趣,猶憐隻要能讓江湖客喜歡就好,這樣反倒省卻了很多麻煩,不會因為應付俗客耽誤了敖老大需要招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