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1 / 2)

一支車隊行沿著大道緩緩前行,雖有數輛輜車,百來仆從,還有不少佩劍的兵士。奈何風塵仆仆,人困馬乏,看起來頗為狼狽。

坐在居中的輜車裏,一個年過五旬,身材胖大的老者不斷用帕子拭著額上汗水,對身邊從人道:“距郢都還有多遠?”

那從人道:“再有十日便能抵達郢都。”

“楚地如此炎熱,苦了公孫啊……”老者長歎一聲,把浸濕的巾帕扔給隨從。

身為公子舒的家臣,石淳今次入楚,乃是為了在楚國為質的家主之子。自從晉國與楚國相爭,夾在中間的鄭國,就成了幹戈之地。投靠晉國,要被楚國討伐;投靠楚國,又要遭晉國責難。幾年前楚國伐鄭,國君被迫簽了城下之盟,還讓頗有賢名的公子去疾入楚為質。隨後晉侯來攻,君上大恐,又召回公子去疾,送去了公孫黑肱替之。

公孫黑肱乃是公子舒的長子,雖名聲不顯,但溫文守禮,是個謙謙君子。可惜君命在身,被迫留在郢都,無依無靠,受人輕慢。也是聽了信報,石淳才不顧年邁,請纓入楚,想要輔佐自家公孫。

這要是換了莊公時,鄭國豈會如此不堪?

不過想這些也於事無補。石淳又歎了聲,隨口問道:“那撿來的女子,可探明了身份?”

“未曾。無人識得那女子的口音,也不似戎夷之女……”從人小心應道。

前幾天經過鄧縣時,他們在河邊撿到了個溺水的女子。雖然衣飾古怪,言語不通,但是此女皮膚白皙,容貌清麗,手腳更是柔嫩無繭,顯然出身不凡。因此石淳也沒有棄之不顧,而是把她安置在了一輛輜車上,隨隊前行。

不過入楚畢竟是要寄人籬下的,若是此女身份不妥,恐怕會為公孫惹來麻煩,還是要好好打探一番。若是此女出身無礙,也可送給楚國卿士,謀些好處。

“讓伯彌再探上一探,若有消息,速速報來。”

鄭女明豔多情,能歌善舞,向來為諸國青睞。此次前往楚國,少不得也要帶些,伯彌正是其中翹楚。以她的聰穎,應當能探出那女子的來曆吧。

安排好諸般事宜,石淳再次接過仆從奉上的巾帕,拭起汗來。

另一輛輜車上,一位女郎親手捧著個木盤,擺在了靠窗的小幾上。上麵隻一碗黍羹,幾條醃菜,著實粗鄙。那女郎卻大大方方展顏笑道:“今日行路匆忙,來不及備飯,還請阿姊勿怪。”

她的聲音清越,笑容明媚,足能讓人放鬆警惕。然而倚在窗邊的女子並未生出什麼反應,隻瞥了她一眼,就又扭頭看向窗外,絲毫未曾留意送上的飯食。

果真還是行不通。伯彌麵色不改,心底卻生出些惱意。自從撿到這女郎後,家老就把她安置在了自己的輜車上,讓她仔細打探對方的身份。然而任憑伯彌精善楚、宋、齊、晉四國語言,又能說會道,花了兩日工夫,仍舊一無所獲。隻因這女子說話音調古怪,全不似列國語言,最初她還會發了瘋似的在布錦上胡畫些棱角平直、不知用處的圖樣塞給她看,後來似乎心灰意冷,竟然不再與人交談,每日呆望窗外,猶如癡啞一般。

按道理說,即便言語不通,也能從一言一行中看出名堂。怎奈這女子舉止古怪,頻頻出人意料。說她不懂禮節吧,每餐若無匕箸,便不飲不食,用飯時也極為端莊,從不狼吞虎咽。說她知禮吧,又從不正坐,見人也不行禮,竟然連廁籌也不會用。

除此之外,她在飲食起居上也混不在意。衣服是帛是麻,全不在乎,送上的是鹿脯菘菜,還是黍羹醃菜,亦無所謂。哪怕給她鄉間野人的粗鄙食物,也不會生出半分慍色。猶如死水一潭。口腹之欲,尊卑體統,是常人最難掩飾的,哪有分辨不出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