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現代版“草船借箭”
午飯沒有再安排工作聚餐。後來才知道,這是大師提出來的。他要求在鎮政府的機關食堂裏簡單地用一頓客飯,然後在賓館裏打個盹。這樣的要求也合情合理,即使不應付那些明槍暗箭,講課也是頂累人的。如此想來,他提出這樣的費用還是合理的。
我和雷午生回到他家裏吃飯。雷午生問我,你對大師講的東西印象如何?我說,還可以。雷午生說,我看他還是真有兩下子的。他最後舉蘇聯做例子是出奇製勝,走的險著。他肯定已感覺到錢、孫兩個人一搭一檔、一吹一唱,來者不善。他就用這一招來把他們鎮住。這家夥,很會巧辯。他開始說,不懂文化經濟學是蘇聯解體的原因,後來悄悄變成是蘇聯解體的一個原因。說其中一個原因,這總是對的,但錢、孫兩個老頭被他牽著鼻子東兜西兜,早就兜得暈頭轉向了。
我說,但他也不僅是嘩眾取寵的花架子,他對一般認為的蘇聯經濟失敗的三種原因的分析,還是有獨到見解的。
雷午生說,他的話的確能自圓其說,但直覺上,好像消費品生產發展不力,不會比通常說的三種原因更要緊吧?
我說,這個問題沒有仔細研究,不敢下結論。但至少以前沒人想到從這個角度去提出問題,還是挺有意思的。
雷午生說,看來他把你這個大作家也打動了,就怪不得能把趙敏征服了。
提起趙敏,我說,她倒挺厲害的,把錢總嗆得一楞一楞的。
雷午生說,我可從沒見她這樣過,這大概就是愛情的力量吧。
吃飯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來,對雷午生說,本來有個問題我一直覺得想不通,怎麼過去物資那麼緊張,改革開放沒多少年,一下子要什麼有什麼,從什麼都要憑票到什麼都不要憑票,國家外彙儲備逐年提高,老百姓手裏的錢也一年比一年多,但幹活的人好像比過去少,工作時間也比過去短,也沒見到勞動生產率有十倍百倍的提高,這些變化是怎麼發生的?用他的文化經濟學來解釋,好像能說得通。農業和消費品生產領域,現在還包括第三產業,是資金流動最快的地方,資金轉一圈就增值,是不是這個道理?
雷午生說,看來你真的被他說服了。不管怎麼說,這是他此行最大的成功。
你為什麼這麼說?
你的脾氣我還不知道?我看你讀書時的脾氣沒什麼改變。容易激動;你喜歡什麼東西,就咬定青山不放鬆。他要是被你看上了,他就交好運了。他到哪裏去找你這樣的宣傳部長?
我當然能聽出他的言外之音,但我不去搭他的腔。我發現我的興趣真已被那位大師吸引過去。要是說此行一定要寫篇東西的話,肯定是他而不是雷午生。但我現在的興趣還沒濃烈到非要寫他不可的地步。不過,不寫他,我已不會退而求其次地去寫雷午生了。雷午生已鐵定地被挪到了下一次。想想人的心理變化也真是奇怪,說不清理由。如此一想,我又覺得趙敏與大師關係白熱化的可能性陡增百倍。
但我說出口的話卻是:“你看錢總會就此罷手嗎?”
雷午生毫不遲疑地回答:“不會。”
“他還會想出什麼招來呢?”
“他是熟讀《三國演義》,招數多的是。”
“你有沒有覺得有些煩?”
“怎麼,你覺得煩?不,我覺得很有勁。老實說,我對那些理論不大感興趣,但是,辨辨嵌在話裏的骨頭,看他們你來我往,像武俠小說裏高手出招過招,倒蠻有意思的。你如果以後要寫這件事,一定要把這一層寫出來,沒說出來的比說出來的更有意思。我之所以感到那個大師還有兩下子,就看他鬥法比錢總高一著棋,這比看電視連續劇裏人拔直喉嚨吵架有勁多了。”
對人事的興趣遠勝於對天理的興趣,這也許是中國人心理的一大特色。從這個角度來說,傳真先生真要推行他的“文化經濟學”,任重道遠著呢。
講課下午二時準時開始。大師看上去容光煥發,中午這一覺補得很及時。他一上來就說:“文化經濟學的基本範疇部分,已經講得差不多了。現在,大家有什麼問題,可以先提出來,我就按照提問來講下去。如果沒有問題,那我就按照原來的框架往下講。”
大家麵麵相覷,一時無法發問。大師正準備依他的思路往下講,錢總忽然欠了欠身子,又搶先發言了:“我嘛,也不算是提問,我隻能提點希望。中午,我本來總要睡上一覺的,年紀大了,中午不接接力,下午就要發困。但是,我今天中午沒有睡著,睡不著,也不能算是興奮,就是睡不著。睡不著,就一直想到上午聽大師講的那些話,特別是最後舉的前蘇聯解體的原因,(趙敏插話說:“是蘇聯解體的經濟方麵原因。”)對,對,經濟方麵的原因,主要原因,他的分析,我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可以說是精彩,前所未聞。我可不是當麵捧場。我這個人是有什麼說什麼。我剛開始聽到的時候,是抵觸的,而且認為大師在故弄玄乎。不就是農輕重的發展次序、比例關係嗎?這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基本常識,比例失調,至於產生這麼嚴重的後果嗎?但反複想想,倒真有點道理。蘇聯的情況,跟我國的情況還是很相似的,我國有許多地方是學蘇聯的。我看大師提到的蘇聯經濟存在的問題,在我國今天依然存在,所以大師提出‘文化經濟學’是很及時的。現在,我真有點後悔自己急功近利的態度。要是大師滿足我的要求,這樣精彩的、富有啟發性的講課內容不就錯過了嗎?所以,我虛心接受上午趙敏對我的批評,我現在表個態,我要自始至終、有始有終地聽完大師的講課。同時,我真心希望大師多從宏觀上、聯係我國的經濟實際來開導開導我們,不要受到我急功近利思想的幹擾,多從宏觀上講,多從理論上講,我們很喜歡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