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院子的一切,都將被抹去。
工人一間間悶不吭聲地往外運,言之庭彎腰拾起被當做垃圾扔掉的水餃,提起物件往屋內走,麵如死灰,蕭瑟極了。
言父狠狠打了他一巴掌,負手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他了無生氣地跌坐在地上,撿起被人踢到角落裏的黃色玩偶,黑亮亮的大眼珠子,咧開的嘴角。
言父惡狠狠地說:“時沐?那個女孩叫時沐。”
“你信不信,我可以不讓她好過?如果是個女孩毀了我一生的心血,這才是最大的笑話!那我便毀了她。”
說得多冠冕堂皇。言之庭眸子如同琥珀中的那隻蟲,依舊完整,卻永遠失去了鮮活:“什麼心血?什麼一生?說的這樣高尚,這樣偉大。旁人怎麼能聽出來,我隻是你的棋子,爭權奪勢的棋子罷了。”
言父胸膛起伏:“如果這能當做威脅你的籌碼,我才更感到悲哀!我說過,你是我言季楠的兒子,隻能是人中龍鳳,折骨抽筋的滋味都不算什麼,你還會經曆更多!言之庭,我這一生光榮輝煌,你既然姓言,就不要讓我太失望。”
他冷笑:“光榮輝煌,好一個光榮輝煌……”
他說:“所有的仇恨都因你而起。”
言季楠卻厲聲:“夠了!”
言之庭抬頭笑了,眸中卻隱忍:“你們究竟要逼我逼到什麼時候?”
言季楠:“才過了多久?你的心便被腐蝕成了這般模樣,真叫人失望。整個言家、言氏,將來怎麼交到你手上?怎麼做言家的兒子?”
他卻隻是搖頭,無力地靠在牆邊,長腿屈伸,頭痛欲裂:“我不走,我不走。”
這是我的家,我有家人的。
我想守護她們,我答應了要永遠跟她們在一起。
言季楠留給他一個背影,朝兩個穿著黑衣的高大保鏢斥道:“把他給我帶回去!”
“是!”
言之庭被架著離開。他仿佛是條透支了生命的死魚,知曉了必定的結局,無法掙脫。他癱軟著身子,目光如同悲涼的石頭,迎著風,卻一眨不眨,泛不起光。
“眶!”身後,院門被用力拉上。
巷子內的一切都在倒退,所有所有。
被迫偏離了軌道,走向了一條分叉口。
言之庭閉上了眼睛,他忽然睜開了桎梏,站直了身子,看向言季楠,說:“給我十分鍾,我……做個了斷。”
十分鍾,就夠了。
言季楠皺了眉,轉身拜了拜手,拿高大的背影對著他。出奇地應允了,讓他徹底斷了這份念想。
言之庭轉身又走回去,錯開兩大塊頭的身子,扶著牆走回去。
拐個彎,往前走十幾米,熟悉到要跨過多少步他都清楚。他一抬眼,便看到了奶奶,微佝僂著腰,站在自家門口,望著他,歎了氣。
他走上前,有些手足無措:“奶奶。”
老人知曉發生的一切,緩緩擺著頭:“小沐……出去了,不在家。”
言之庭眸色暗淡了,閃過晶瑩,卻又有幾分慶幸,沒有站在她麵前與她道別。
若是沒有開口,是不是就不算道別,就意味著,必定還會再見。
他抬手揉了揉腦袋,嘴唇蒼白沒有血色,眼中彌漫著晶瑩,勉強扯開笑:“奶奶,你就跟小沐說,我得……我得離開一陣子,你們不要擔心。我會過得很好,等……過幾年,我再回來找你們,行嗎?”
老人撐著拐杖,腿還未完全好,她瞧著眼前這孩子,一起生活了這麼久,早已磨出了感情。她紅了眼眶,撫摸了他的臉,半響開口,狠下心:“小言,你是個好孩子。奶奶萬事可以答應你,唯獨這件,不行!”
言之庭麵若死灰,看著老人,張了張口。
奶奶聲音滄桑緩慢,卻橫了心:“我就小沐這麼一個孫女,心思單純,沒有心機,呆板蠢笨,她就是個尋常人家的孩子!你是名門,家境殷勤,那些事兒,我這個老人活了大半輩子也不懂,可像我們小沐這樣的女孩子嫁過去,能幸福嗎?你能保證她一生無憂?和那些人,她又是如何鬥得過啊……”
言之庭惶惶,睜著那對眼睛,竟無話可說。
老人有些不忍,緩緩道:“我家老頭子走得早,非要讓我給她找一個好人家,能讓她永遠是個孩子。我答應了三聲他才肯閉眼。這個好人家,我希望是愛她的,能與她匹配的,不嫌棄我家這傻孩子。你與我們同吃同住這麼些日子,我這個老人也看得出,你帶給小沐的,同樣是她從未接受過的,她也是打心眼高興,這是我們老時家修來的緣分,奶奶十分之喜歡你,愛你。可那又怎樣?小沐直來直去,沒有心眼,跟人想處總想著讓人幾分,從小便受盡欺負,悶著也不跟大人說,頂著不是這個年紀應有的懂事,你知不知道,沒想到這些,我這做奶奶的,心裏又有多痛!這些年,我一直埋怨自己將這孩子教的如此懦弱,這是我的心結。若是下半輩子,小沐還要繼續忍氣吞聲地活,我才真的死不瞑目,你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