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又一年(下)(3 / 3)

華叔可以說是看著時沐長大的。和爺爺是牌友,一有空就到家裏來下棋,兩人一下就是一下午。高手對決,一盤棋,一杯茶,細細嘬著。時沐還不大時,總是踮起腳扒在棋盤旁,爺爺摩挲著下巴上的胡子,陷入棋局中,不相上下。華叔摸摸她的頭,使喚她:“丫頭,去,給華叔倒杯茶來!”

到爺爺去世,前前後後,都是華叔幫忙操辦的。奶奶身子弱,她也還小,爺爺走的那幾天,華叔就當是個自家人,所有的後事都是他忙前忙後。

華叔未曾婚配,老了,也隻是一個人。聽說年輕時女朋友出了意外去世了,華叔一直懷念在心,忘不掉,幹脆就不忘了。這幾年,兩家倒是來往的慢慢少了。但其中的恩情卻不減。每逢節假日,奶奶都會叫華叔來家裏吃頓飯,家常手藝,粗茶淡飯,他也不嫌棄,樂得嗬嗬。

華叔這麼多年,守著這家麵粉店,也沒漲過價。一塊錢三十張餃子皮,街坊們心知肚明,平時又為人老實,生意一直都不錯。既是因為信得過他家的品質,又支持他的生意。可終歸是掙不了幾個錢,生活一直節儉。

時沐初二放暑假時,曾來幫過忙,幫著搬麵粉,招呼客人。

她不矯情,能使的力氣都使出來,一個人便可以扛起一袋麵粉上三樓。

華叔卻不要她做這些,半車的麵粉,全都靠他這擔肩膀扛上去。

時沐不忍,質問道:“為什麼!”

華叔卻刮了刮她的鼻子:“女孩子家家的,要那麼大力氣幹嘛?太逞能的女孩就沒男人喜歡,咱家不這樣哈!”

這是哪來的道理?時沐看著華叔的堅持,也沒再問。隻是,看著他一次次反複地扛起十幾斤重的麵粉袋,樓上樓下一趟趟地跑,揣著粗氣,身上的青色衣衫被汗水打濕了個透。

老城區的日子挺好的。有相熟的鄰裏,賣五毛錢一根的棒棒糖的小賣部;有黃昏時坐在自家門檻上嘮嗑的老人們,時不時打趣說些方言俗語把小孩逗的團團轉。

時沐一年年長大,這些熟悉的景象看了千遍萬遍,卻不覺枯燥乏味,細細品來,人生百態。

夜色來的很快,季節轉變,一年接一年。時間如不變的刻度,落葉歸根,蜉蝣回溯,大概就是這麼個理,就是世人所講的——輪回。

她將手插進衣兜裏,隨著呼吸,嘴裏哈出一口白氣。

奶奶的餃子下了鍋,沸騰的,不停冒著泡的乳湯中,一個個餃子冒著白皮,活蹦亂跳,上下翻滾。

時沐笑嗬嗬,抱著碗屁顛屁顛跟在奶奶後麵,寸步不離。

老人笑了,皺紋都變得和藹:“瞧瞧你那樣,奶奶平時是苛著你了?稀罕成這樣!”

她撒嬌:“對啊對啊,奶奶你就是苛著我了!好餓啊,什麼時候才能吃到啊?”

老人寵溺地瞪她一眼,抬手拍她的頭,落下時,卻是輕輕的:“沒良心的小家夥,白疼了!”

時沐笑開了眼,小四合院內,燈光溫暖愜意,一老人在廚房裏忙前忙後,不時與孫女打笑歡聲,燃燒的火紅蜂窩煤上的小燉爐裏咕嚕咕嚕,玻璃窗上打了一層霧氣,窗外,遠處天空的煙花盛放,“哄,啪!”映染了半邊天,消於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