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平些。我一直看著小哥的手,那雙手很好認,因為他的指甲劈了,正在出血。
“你的指甲劈了。”我終於聽見自己說話了,他看了我一眼,說:
“看到了。你骨折了。”
“我也看到了。”
準確說不是骨折是骨裂,左前臂肱骨放射性骨裂,我拿著片子看了很久,這麼整齊的骨裂我想畫也畫不出來。一開始不覺得疼,到了醫院才有感覺。其實我的戲隻有最後一場,再過三四天我就能回北京了。
報應啊,神讓我斷臂,現在我真斷臂了。
我坐在留觀室的塑料椅子上等另外一項檢查的結果,導演去交費了,他開車帶我來的。我試著動了動左手,還行,動動肩膀,可以,動動手肘,鑽心疼。
導演交完費回來了,他今年應該五十多歲,一進醫院裏就像七十多歲。他走到我麵前蹲下,問我怎麼樣。
“醫生說後天打石膏。導演,明天能不能把我最後一場戲趕出來?”
“我們先好好養傷,不想別的。”
“別把我的戲刪了。”
“這個角色對你來說有多重要?”
“很重要。”
“對我一樣重要。”
我不知道導演這算答應了還是沒有。一個人打車回了賓館,先聯係華天,沒找到丁萍,她副手隻簡單表示知道了。再聯絡保險公司,對方讓在三天內把證明寄回去。
這一天就無事可做了,我拖著一隻手在房間裏上上網。我在博客上說,現在斷了一條手臂,價值十二萬五,如果斷了一條腿,價值十八萬九,要是我的胳膊、腿、腰、脖子都斷了,我的body大概值八十九萬,請問我的靈魂又值多少錢?
我又把那張被我砸彎的鐵管的照片傳上去,說,這是被我撞彎的鐵管,callmeSuperWu!
然後我開始對著鏡子試怎樣才能讓手的姿勢看上去正常一些,怎樣做動作才符合情節需求,不一會就出了一身汗,再看看左手,腫成茄子紫了。有人敲門,我趕緊把手藏在袖子裏再去開門。
李四地來了,還帶了藥,進門後就在桌上一一擺開,有養傷的有止痛的有正骨水有消炎藥,他說家裏是中醫,所以用這些藥肯定沒錯,還有胃藥,止痛藥傷胃,到時一起吃。
老李說我肯定沒事,雖然我知道了裂口這麼整齊反而更難長好。他對我說心裏有什麼事就說,我說沒事,我就是特無聊,還好他還來看看我。
他說:“張老師一給我放假,我馬上就過來了,買藥耽誤了點時間。”
我說:“老李你真好,我孑然一身無以為報隻好以身相許了。”
他說:“吳老師你這樣說我情何以堪。”
我說:“那你就別走了,你看你走了誰照顧你的張老師,還有你的吳老師。”
他說:“我也不想走,我原來想幹到二十五六,再當個第二第三經紀人,做個四五年,在三十歲之前成為第一經紀人,每天帶著一群十五六的少女偶像趕通告,一年四季能看見迷你裙。”
我說:“現在呢?”
他說:“回家,家裏有醫館,專治跌打。我有正骨師的資格證,回去給人按摩。”
我歎氣,“看來我還真傷對了。”
他說:“每個骨裂裂得如此整齊的男子上輩子都是折了翅膀的六翼天使,這樣的男子我醫不起。”
我說:“我會告訴我遇到的每個骨折的女人,再遇到一個正骨師就嫁了吧。”
他說:“有空來光顧,我不包治百病,隻包有去無回。”
我和老李閑扯了一會,導演打電話來問我到底能不能演,我說能,他說我的戲明天就拍,讓我做好準備。這種傷不算什麼,咬咬牙就過去了,隻怕導演不滿意我動作。
那一夜過得很漫長,我不能翻身,手要架在床邊的凳子上,基本沒睡。之前上了跌打藥,醒來後已經消腫了,套在襯衫裏看不出有事。拍攝前老李給我調整了夾板又裹了保鮮膜,傷處最好不沾水,按劇本張起靈要把我摔進海裏。
很久沒緊張,現在有一點,我感覺全場人都在盯著我,預演走位的兩遍導演都在叮囑張起靈手準一點爭取一遍過,但我做好了拍好幾條的準備了。
實拍我被摔了三次,比我想的少。第一次我嗆了水後條件反射地起身,第二次沒掌握好平衡一半身子出了鏡頭,第三遍摔我已輕車熟路,摔完後再加一記肘擊我馬上甩過頭去像屍體一樣躺在海灘上。
海水有點冷,左臂涼絲絲,我看著小花拆下發簪瞄準張起靈,原來那就是他的最後一把槍,消音槍,隻有一發子彈,決殺專用。我努力抑製不大口喘氣,當好一塊人肉背景,明明左手不疼我卻在出汗,它就像剛斷了一樣沒有一點知覺。
當晚情況不太好,液體突然多了,我掛了急診,手術前被醫生劈頭痛罵。當晚就打了石膏,要裹八十天,石膏拆了也有一陣不能劇烈運動。我至少有三個月不能拍戲,半年不能上重戲。
太沒勁了,就像一個預感自己即將破紀錄的選手剛熱身完畢忽然下起雨來,等了半小時不見雨停後組委會宣布比賽推遲,他在跑道上灑滿CaO也無濟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