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頭上揉著,就像小時候父親給我擦臉一樣。
“別,小哥,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我知道我的臉一定紅透了,因為他的手放鬆了。我拽過毛巾擦頭發,更確切地說,借著擦頭發把臉遮上。燈光很暗,我又背著身坐,可還是怕被他看見,那一雙鷹眼……
我閉著眼睛胡亂擦著,片刻後那小哥忽然叫道:
“吳邪。”
“嗯?”
我應道。他的聲音似乎是從我頭頂冒出來的,我抬起頭看著他,他居高臨下的俯視著我,那張臉離我越來越近,近到我倆的呼吸交織在一起,讓我幾乎不能呼吸。他的手指不知何時攀上我的臉,落在嘴角邊,微微有些冷。我忽然很想把這雙手抓在手心裏,但是我不敢動,我怕隻要一動他就會抽回手去。我的喉頭在抖,也許是因為脖子昂得太厲害。他的眼睛,我根本不敢去看。
他說:“我不是同性戀。”
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他的手指又把我弄疼了,他的聲音很冷,眼神也很冷。我輕輕地把他的手指推開,接著擦頭發,很久才擠出去一句我知道。李四地進來了,開始興高采烈地和我們說話,我轉過頭去笑著和他對話,悶油瓶一聲不響地鑽進被子。很快世界又安靜了,就好像今晚什麼事也沒發生。
李四地睡下後我睜開眼睛,悶油瓶背對著我。看著他的背,我的眼睛有點模糊,不知道是因為困了還是別的,鼻子也酸了。
“我也不是,隻是我們恰好都是男的。”
也許是我的錯覺,他的肩膀動了一下。第二天早晨李四地把我叫醒時他已經不在了,老李說他去晨跑了,我點了點頭,洗漱完畢就下樓吃飯。老李問我怎麼不等起靈了,我笑了笑,沒有說話。一整天我們的時間都是錯開的,除了拍戲,我們的對話也隻剩下台詞,今天的齊羽出現得很勉強,從監視器裏看就像生病了一樣神情厭仄。
因為我的關係,拍攝進度慢了下來。NG了十幾次,終於被喊了暫停。陳導演給我說戲,到一半就停了,她習慣性摸了半天兜,裏麵隻有包口香糖。她喊胖子要煙,胖子甩給她一盒大前門。她磕出兩支來,一支給我,一支優雅地銜在嘴邊,半天沒有點。
“拍戲不要帶情緒。”
“我沒有情緒。”
“沒情緒也是一種情緒。”
她說完,偏過頭來看我,一雙美好的眼睛有了種焦灼。我想我是讓她失望了,前一陣子連我自己都被我的表現折服了,我讓她忘了我是個三流演員,拍到一半又讓她想起來了。我要過打火機來點上煙,狠狠吸了一口,但沒吸出什麼滋味來。
3
“你和張起靈之間怎麼了?”
“沒怎麼。”
我轉過頭去,外景場地人影嘈嘈,他站在我身後不遠處,用一種不屑的眼神瞧著我。我有點生氣,但又想笑,原來你曾經那麼瞧得起我。
今天霍玲還是離我們遠遠的,休息時隻和她的經紀人丁萍在一起。安靜下來的表情看著很寂寞。
12
今晚有場船戲,40多歲的悶油瓶和40多歲的我。70年代,小玉死於難產,齊羽帶著7歲的小女兒在船上賣雜貨,張淩坐船回香港。
他上船時齊羽就認出他了,故意避開他,反正他睡一等艙他睡三等艙。半夜他下甲板看海,遇到了我偷溜出來的小女兒,她和霍玲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看她的臉,悶油瓶就明白了。
他想叫住她,她卻跑了;他在三等艙裏轉來轉去,兩次經過我躺的長椅,第三次終於停下腳步。電影在這裏嘎然而止。導演說過,如果有可能,她會拍一個香港題材的係列出來,至少有兩部片子,《夜船》是第一部。
胖子說她有香港情節,然後歎息什麼紅顏易老如果我胖爺早生個十年雲雲。我們聽了都笑,說你丫早生個十年還不夠,還得少長一百斤肉,結果遭到了胖子的追打,在船上跑得暈了才罷了。
上午我見到了我的女兒,美人胚子,真不像我能生出來的女兒,笑起來和霍玲一樣甜,是附近小學的學生。霍玲抱起她問,你知不知道我是你媽媽?小女孩搖搖頭,迷惑地看著她。馬上有人把我推過去,為我們照“全家福”,這些照片沒準會出現在某些網站的娛樂版。霍玲穿得鮮亮,臉上是假裝的快樂;小女孩還穿著校裙,眼神茫然;我用蹩腳的普通話粵語努力逗著女兒笑,掩飾著和霍玲相比較下寒酸的外表。
這幾天風浪都小,但劇組的成員還是很難適應在船上排戲。我們把艙內所有的窗子都遮起來,先拍一部分鏡頭,等到晚上再補甲板戲,最後再修飾剪輯。拍得還比較順利,中間膠片出了一次事故,重拍了幾段鏡頭,不過新拍的效果更好。拍攝間隙,大家都很忙,隻有我和我女兒閑著。帶小孩拍戲真不容易,她的注意力總被表演以外的東西吸引,找不到鏡頭是常事,得特有耐心。作為孩他爹的我得時時刻刻哄著她,不過她好像不大喜歡我,問她為什麼,她說因為我不好,經常挨罵,一句話說得全組人哄堂大笑。陳導演已經不會在這種時候站出來為我開解了,好像我是笨到讓她心灰意冷的地步了。我也陪笑,從戲服的口袋裏摸出塊糖來給小姑奶奶剝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會演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