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夢川站在城樓的高處,眺望這座偉大而古老的城市,他孩子氣的臉龐露出前所未有的爛漫笑容。陽光明媚,晴空萬裏,風和日麗,空氣清新,廣場上的人們手拉著手,和諧和睦。當他懷著無可比擬的、難以形容的幸福感轉過頭,看到了他背後的黑暗。
黑暗無邊深幽,氤氳暗繞,似有千年幽靈在靜靜地飛撲升騰。從深邃處遊過來一個女人,她撥開重圍,撩去雲霧,裸露的四肢在陽光下熠熠閃爍,後背像鍍了銀似的富有光澤。各種結構繁複的花枝形狀在她身形四周婀娜開放,等她的臉孔貼近翟夢川,她睜大眼睛凝視他,朦朧綽約的眸子如同罩了一層紗,溫情脈脈,可她的臉卻由冷酷生硬的線條和痙攣的肌肉構成。
他被鄰座的人一撞,猛地醒了,眼睛茫然,大概是昨晚通宵熬夜的原因,他剛才打了個瞌睡。他坐直身子,女人驀地消失在深淵中,再沒有影子,隻有她最後的目光如同深幽的鏡頭,現實中也緊緊地抓牢他。車廂裏的吵鬧在他聽來都是隔世之囂。他麻木地收拾好行李,行屍走肉般地往外走。
剛出火車他就發現,車站的秩序比預想的還要混亂。人們潮水般地同時出站,他被許多挑擔背筐長途販運的農民包圍,後麵的人毫不躊躇地推他,前麵的人罵罵咧咧說擠你媽擠,翟夢川心頭頓時湧現出成千上萬頭草泥馬,但一股被褥發出的潮濕和刺鼻氣味令他無力辯解。在黑暗的通道裏他略顯瘦高的身子被很多隻手推搡,最後他幾乎是被人群裹挾著出了火車站。
一陣陣洶湧襲來的霧霾讓世界仿佛是建築工地,寬敞的街道在無數輛汽車、自行車的交錯、蠕動中顯得窄隘,車燈如同許多盞台燈放射出朦朧的光線。招攬生意的吆喝、高分貝的車站廣播喇叭以及汽車喇叭和無數汽車排氣管的痙攣、嘶吼共同散發出一股神秘狂躁的氣息,賣卡的、賣碟的、賣零食的、賣車票的、安保人員重複混雜,人群流過絡絡不絕。一切紛雜混和的聲響交織在他耳邊,一間間白晃晃排列有致的店鋪前人如潮湧,琳琅的商品顏色繽紛迷亂。各種打扮、麵貌依稀的人們熙熙攘攘,好像都在一個雜亂無章的迷宮裏為自己尋找出路。挨著車站廣場右側的路口有三輛警車,戴口罩的人們帶有極大的興趣圍觀著什麼,引來遠處更多群眾向那個方向湧去。
翟夢川把亞麻色行李撂在一塊看上去還算幹淨的水泥地上,取下肩上的紅色山寨版耐克背包,蹲下從裏麵掏出山寨仿iphone手機,給朋友打了電話。接通後,兩人在電話裏扯了半天,翟夢川希望讓朋友來接,但那位朋友隻是詳細講解坐什麼車怎麼到碰頭地點。翟夢川無奈掛了電話,站起來重新背上耐克包,拎起行李向地鐵站走去。
他很年輕,內心頗為自己的獨立個性而驕傲,但又多少有些惶恐,因為他這個外地人到了北京,完全像巴爾紮克筆下的外省人到了巴黎,心底自然是有某種緊張和局促的。他鑽進了全世界最擠之一的地鐵,過了x光輻射安檢後已是滿頭是汗,又和別人臉貼背無法動地坐了五站地。下站後在爬通往地麵的台階時,他被人用肩膀從後麵撞開,同時手裏那捆又大又沉的行李的一根拎繩突然出乎意料地斷裂,裏麵的兩卷衛生紙、半筒洗發膏、四分之一筒牙膏、牙刷、塑料杯、兩個蘋果、方便碗麵、榨菜包、貼身的內衣內褲、秋冬的毛衣毛褲一股腦的滾落出來,他頓時手忙腳亂,眼睜睜地看著人們視若無睹地紛紛踩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