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康熙四十七年八月,白露時節,已是仲秋,天氣頗為寒冷。
京畿一座占地遼闊的館邸內,此際卻是喧嘩熱鬧著。
這名為“無非園”的豪府現下朱門大敞,大紅燈籠亮晃高掛,府內處處張結了絳紅大彩,昭告裏頭有大喜之事。
今天,是靖親王府三世子慶熠和文華殿大學士千金玉緋雪成婚的吉日,而本為靖親王府別業小築的無非園,則由靖親王作主撥與三子充作往後的新府。
三年前,慶熠科試連中三元,名噪一時,其允文允武的才學軒越群倫,甚受萬歲爺賞識,是以初時除了按例授與翰林院從六品“修撰”之職外,還選為“南書房翰林”,專司陪伴皇帝吟詩誦詞、觀景賞花等風雅之事。今年初甚至破格拔擢他至一品掌鑾儀衛事大臣——該階等大臣僅設置三人,皆由滿清上三旗親貴擔任。
短短三年從六品跳升至一品,慶熠本就璀璨的前程,是更加光芒耀人了!
如今以他庶出身分,竟得皇太後下旨賜婚,特地上門沾光賀喜的賓客絡繹不絕,幾乎要踏平無非園的門檻!門前車水馬龍川流不息,與席者皆是出身顯赫的王公貴戚、高官世家,可謂冠蓋雲集。
身為今日主角,慶熠那足有九頭身的高姚身軀,魁岸且鶴立雞群,包覆以簇新吉服,帶著一臉狂肆笑意流轉於席間,全然不同於平日溫文。
在眾人眼裏,那是他對自己終身大事有成而喜不自勝的證據。道喜恭賀聲於是更加不絕於耳,賓客開懷地大肆敬酒,慶熠亦是陳年佳釀一杯接一杯,白淨俊美的瞼早讓酒氣熏紅。實非海量的他已是微醺了,然而勸酒、灌酒乃至逼酒是酬酢最大樂趣,來赴喜宴的賓客豈會放過這新郎倌!
眼下一個身材矮胖的男人抱著一壇酒擱上了桌,大聲說:“來!慶熠,過了今晚,你離『五子登科』,可隻差臨門一腳啦!掙到這地步,你是該好好飲酒慶祝一番!我用『七裏紅』敬你三杯,你可得全幹了,才算得上好樣兒的!”
他揭開壇口,霎時酒香四散;酒壇稍傾,一下便把三隻排列好的酒杯倒得滿溢。
大群賓客立刻圍繞過來,興奮地鼓噪。“幹了它,慶熠!幹啊……”大夥兒使勁叫囂,期望看見新郎倌快快舉杯,完成這豪氣的任務。
慶熠勾揚起漂亮的唇角,幹脆應道:“成!我恭敬不如從命!”隨即要拿起酒杯。
然而他指尖還未觸及杯沿,便讓另一個忽然從旁邊站出的男人伸手製止。此人相貌頗俊,雖較頎偉的慶熠矮半個頭,但身形仍是英挺。
他輕扣住慶熠手腕,淺笑提醒,“不能再喝了,會醉胡塗的。”
“哎唷!這不是皓琰貝勒嗎?”勸酒的男人呼嚷,“您三天前才剛當新郎,怎麼這會兒不在府裏同新夫人耳鬢廝磨,倒上這兒搗亂來了?”打斷大家的興致,可萬萬不成!
“我跟慶熠十幾年兄弟,他成親我怎麼能不來?我今兒個來此的任務,就是要把他『安安全全』地送進新房去!”皓琰挑眉笑笑,“裕貝子,你也真不該,明知我兄弟什麼都在行,獨獨酒量淺,你怎麼還拿『七裏紅』這種烈酒灌他呢?”
裕貝子隻是笑,“咱們新郎倌都說行了,今兒喜氣熱鬧,換得一醉有何不可?”
慶熠無所謂地鬆開皓琰的掌,執起一隻酒杯,“皓琰,大夥兒特地上門沾喜氣,我這東道主理當讓大家開心才是。”說著,形式敬過一圈後,便把酒往嘴邊湊去。
“慶熠!”皓琰驟然間又把手擋到新郎倌麵前,阻止他把酒送入喉,一臉沉肅地直視著他低聲道:“別忘了,你今晚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要是醉胡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