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蟬鳴撕心裂肺,屋內近況淒涼。瘦小的孩子躺在床板上毫無生氣,黑黢黢的女人立在床邊看不出人形,一個勁拍打女孩的臉,吱吱嗚嗚叫道,“起,起。”
床上女孩沒有動靜,女人繼續揚起肢體,是一隻黢黑幹枯的手。“起,起,嘿嘿”撥弄了幾下,女孩還是沒反應,女人有些著急。她揮舞兩隻破布爛巾包裹的雙臂,砸向女孩已經涼透僵硬的軀幹。
“起,起,起。”一邊砸一邊急促地吐詞,簡單的詞彙在她嘴裏說不利索,多說幾遍就發不出“q”的音,最後隻剩古怪的吟叫,勉強聽得出是個音節。
女人拍打了一會兒預感不妙,向屋外跑去,邊跑邊“啊哇”大叫。跑出不遠,山溝裏傳出一陣狗吠,接著兩隻、三隻,成片的狗吠在交錯的山溝子裏響起。女人聽見狗吠跑得越發猛,叫得越發起勁。
山溝狗吠的那邊顯出一點白亮,白亮左右搖晃,終於定格在女人身上。“癲婆娘,鬼叫些什麼!”粗野的男聲向女人吼來,接著又響起另一道尖銳的女聲,“大半夜不歇覺你作鬼啊。”
女人似是知道說話人是誰,停下不跑了,更加急切地大聲亂叫,雙臂不停地擺動焦急示意,但在他人眼裏這是癲婆娘半夜抽風的常態。
“是不是有什麼事?”劉五兒就說了一句,紮紮實實挨了媳婦一巴掌。
“有個懶事,管她那麼多幹什麼,天天犯癲病。”黑兒還在狂吠,女主人一出來,叫得更大了,引得山溝子裏狗叫不止。
“還叫!”鍾秋仙踹了黑兒一腳,向屋裏走去,“砰”地摔門。劉五兒繼續打著手電看癲婆娘。“你要搞什麼!快點說!”劉五兒不耐煩地吼,又反應過來癲婆娘不會說話,煩躁地向山溝子那邊走去。
“啊哇啊,啊啊”癲婆娘一見有人來,趕緊跑去,扯著劉五兒胳膊就往回走,力氣大得要扯斷他的手。男人甩開癲婆娘,看她如此著急,似乎真的有急事,問她,“你屋裏伢兒嘞?”
癲婆娘一聽,頓時嗚哇哇地就叫起來,神情緊張一個勁往回跑。劉五兒一看就知道怕是伢兒出事了,連忙跟上。一進門就看到床板上筆直挺屍的小女孩。
小屋內四壁空空,所見皆是黑黢黢的一片。一點暗黃的燈泡吊在床板上方,暗暗的光亮隻能看清床板上瘦弱的身形。“造孽啊!”走近點就能看見女孩幹瘦的臉,幹瘦的雙臂,幹瘦的雙腿,都泛著不正常的青白色,滲得人心酸。
“造孽啊...”女孩身軀僵直且膚色發青,見過死人的都能看出這是怎麼了,抱著一絲希望去試探女孩的鼻端。冰冰涼涼,半點呼吸也無。
“我的天啊...造孽啊。”劉五兒嚇得後退,凹凸不平的土巴地麵絆了他一個趔趄,半天緩不過神來。
癲婆娘還在一邊吱哇亂叫,雙臂一下下砸在女孩身上,嘴裏梗塞了半天吐出兩個字“起,起。”
“莫打她了!”劉五兒憤怒地從地上站起來,“伢兒就是被你打死的!”他扯著癲婆娘的雞窩頭湊到女孩麵前,“你好點看哈,你的伢兒就是被你打死的,如今你就滿意了!”癲婆娘也不掙紮,雙臂一下下砸在女孩胸口,亂糟糟的頭發遮住了臉,看不清神情。
清早天剛亮,山溝子裏都來了人,鬧哄哄地擠在癲婆娘的院子裏。山灣子裏的姑姑嬸嬸嫂子們,凡是生過孩子的女人已經身入其境地哭作一團。男人們正在商討怎麼整理鍾靈的後事。鍾靈太小隻有五六歲,喪事都辦不了,又跟癲婆娘沒有半點血緣關係,祖墳都沒得進。現在山裏又都是國家的地,要找個地方安葬是要大費一番工夫的。
商量來商量去,決定把鍾靈火化,揚灰高嶺。
一行人找來能掐會算的趙老三住持,趙老三是鍾家台的土半仙,看日子、取名字、找牲畜都在行,鍾家台大事小事都會請他來。趙老三一來便指揮老姑婆給鍾靈穿上新衣服。幾個婆婆嬸嬸一脫開單薄的衣服,眼淚刷地就流下來。
小姑娘瘦得沒有幾兩肉,骨形都看得到,手臂上、小腿上全是新舊的傷痕,有的結了痂,有的是青黑的疤。
“鍾靈命苦啊。”鍾四嬸紅著眼說,“我屋裏養了四個伢兒,雖然窮,但一個也舍不得餓到他們,再亂來都舍不得打,哪裏有這麼多疤呀。”
“還不是癲婆娘打的,天天隻曉得打伢兒發癲。伢兒造孽,這麼小就去了。”
“早點去了還好些,不曉得以後要遭好多罪。”年紀大的婆婆們邊給鍾靈擦身體邊哭。“跟你洗幹淨點,好穿乖衣服啊伢兒呀。”“造的麼得孽啊...”說著說著床邊又哭作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