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下, 初夏的風有股棗花的淺淡香氣,吹過田野間綠油油的麥苗,落入卷開門簾的馬車中。
鄉野大道上, 葉折風坐在車板趕馬, 背脊挺得筆直,鼻尖冒出了汗也不敢擦,生怕驚擾身後的女子。
蘇明嫵正認真地聽綠螢轉述, 用狼毫筆記下這幾日探查到的涼州各地藥鋪的簡況。
武威、興皋、驪美三府的藥材房最多, 基本分布有三十餘家, 賣的草藥質素層次不齊,大都不能用於盛安街的藥鋪,但是比起京華尋常鋪子, 品質又要好上許多, 價錢也便宜。
至於餘下六府雖藥材房少,然而丘陵小山暫時無人開墾, 極多珍貴山品, 反而更適合放在盛安街售賣。
母親的信告訴她, 京華的藥鋪已裝整完畢,隻等大批藥材進庫, 但蘇明嫵求穩,想先從最好賣的甘草入手。
俗話說,“十方有九草”, 甘草味甘甜, 入藥能清毒去熱,亦能緩解中和藥性, 是以用量極大。
他們現下要去的就是臨邊黎潁府的古岷縣, 此地四分有一為沙土, 偏偏甘草喜旱,在邊緣傍生出許多。
若是換個地方,這些甘草怕是長不了十幾寸就會被人挖光,但在涼州,百姓生病,自己都能去山上挖出點好貨,所以像這種尋常的一味藥,材質再好,也根本賣不出價。
綠螢曉得王妃最近與王爺寄信頻繁,心情可見的好,因此也敢話癆多問幾句,“夫人,我們今日是要挑選些上佳甘草,然後就送回京華的藥鋪麼?”
蘇明嫵放下筆,“不急,合意的話暫時屯住。陸當家不是說,這兩日他就能到涼州?等與他敲定了河運生意再籌辦罷。”
這半個月日子,蘇明嫵著實是很忙碌。
因著上次書信被符欒一眼看出意圖,她事後反省了下,她在生意事上確實手段稚嫩,自以為形容隱晦,然而人家甚至不需要細細琢磨就能看透。
於是,她決定索性不再遮掩,直接與陸當家挑明自己的意思,就是想在陸家船商裏參股。
沒想到,陸景山是個爽快人,直言這位夫人有魄力又坦白,拍了大腿帶上陸家印章,直接坐船要來涼州親自商討參股事宜。
走船比旱路快,算了算日子,陸景山約莫也快到了。
...
此行要去的古岷縣雖設在鄰府,但恰好於北邊交界處,郊野小道行上大半日就能到達。
蘇明嫵戴著帷帽,在綠螢的攙扶下慢慢走下馬車,這是她第一次來田地裏,對麵前風景頗有幾分新奇。
她遠眺了眼,以為有黃沙的地方,定是沒有綠色的,原來並非如此,這裏有平田,山地,丘陵,而沙漠不過是綿亙於縣境以北的小範圍。
“夫人,武威府附近,雍涼王下令調度水車,慢慢往田裏引,這幾年下來就好多啦。”
綠螢出門的機會多,明白蘇明嫵在訝異,便將所聽說出來,說到王爺的時候還朝她眨了眨眼。
蘇明嫵輕搡了下她,笑道:“就你話多。”
“嘿嘿。”
幾個人邊走邊看右側就近的作物,圍在正中的女子時不時好奇,問這問那,旁邊的丫鬟則事無巨細地解釋。
逛了挺久,他們終於走到了目標村落的村長家裏,古岷縣裏就屬這個村離沙漠最近,水車難幫到的地方當然是最窮。
遠處是大片綠油油,他們這兒的田卻是翠的稀稀鬆鬆。
兩間矮瓦磚房前,烏壓壓的屋簷下,村長穿著他補丁最少的一件灰色葛衣褲,站得認真,身後還帶著長串高矮胖瘦不等的老弱婦孺。
他們村裏有點力氣的男丁,都去鎮上或是別的縣府裏謀事,守在家裏許多是婦人稚童。
慢慢走近期間,綠螢瞧著他們輕聲道,“夫人,他們,都好可憐啊。”
綠螢家裏是窮,但她父親去世前是做走商的,飯還是能吃得飽,不像這些人,麵黃肌瘦、有氣無力,似乎好幾日沒用過吃食的模樣。
蘇明嫵沒有回應,她也不知該說些甚麼,其實哪裏都一樣的,越偏僻的地方,富人越有錢,窮的可能也更窮...
穿過矮柵欄,有短短的一尺餘蓄了水的汙泥,蘇明嫵欲要攙著綠螢跳過去,葉折風輕輕側身而出,將自己的外坎薄褂子解下,疊厚了墊在水窪,低下頭道:“夫人,這裏太髒,您這樣走吧。”
蘇明嫵微微一愣,終是踩了過去,沒留意少年通紅的耳尖。
老村長早就看到那行人,隻道聯係說有個富商家收甘草,沒想到是這般優雅的夫人,看不見臉都覺得貴氣。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將自己的麻布衣衫壓平,彎腰上前施禮,好歹讀過一年書,“大夫人,您看看,這,這些就是咱們這塊兒的甘草,您能瞧上不?”
綠螢皺眉,“夫人就叫夫人,不是大夫人。”
“啊,對,對不起!”
蘇明嫵揮手笑道:“無礙的。”
她轉身凝眸盯向屋子前擺的一摞摞竹筐,裏頭甘草葉長細瘦,覆有白色絨毛,能入藥的根莖是紅褚色,“這些挖的有些時日了吧。”
“是的,夫人,甘,甘草春秋咱們才能挖。”老村長不太與有錢人說話,勉強不讓自己結巴,“所以這些是上,上月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