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恨凝

陣痛再度襲來的時候,我用力咬住下唇。

桃兒握緊了我的手,不停抽泣:“綠瑤姐,你幹脆哭出來吧,要不然就大聲喊,我娘說女人生孩子是過鬼門關,說不定是死是活呢”。

我隻能苦笑。

如果能死了,未嚐不是解脫。

屋子裏香氣襲人,那是安魂定驚的天禪香與他身上香氣混合的味道。素雅卻很有品位的陳設恰恰與他上仙的身份相符。這裏是他的府邸,在這裏我將要生下他的孩子。

他與碧蓮仙子的孩子。

“綠瑤姐,這孩子一定太戀娘了,居然折騰你這麼多天,還不願出來!”,桃兒一雙眼真的腫成了桃核,她拚命吸鼻子,已不知該如何安慰我。

這孩子真真是戀娘!三日來桃兒不合眼的陪著我,就連碧蓮仙子都進來看過我幾次,她說:“姐,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你千萬別怪妹妹心狠,就當妹妹自私好了。你放心,咱們是同株並蒂,你的骨肉就是我的骨肉,我絕不會虧待他!哪怕隻有一口吃的,我也給他”。

真是我的好妹妹。

這個與我同株並蒂,愛我子如己出的碧蓮仙子是我親妹子,對於她的一片苦心,我無話可說。

放眼九重天,誰不知道碧蓮仙子如今春風正得意,怎會混到如我這般?

我沒有了力氣,我想我真的沒有命生下這個孩子,隻是不知我死的時候,他那緊鎖的眉,會不會有片刻展開?

窗外銀花舞動,朦朦朧朧的看不真切。

“桃兒,是下雪了麼?”,我問紅腫著一雙眼的桃兒。

“綠瑤姐,九重天怎麼會下雪呢?”,桃兒放開我的手,幾步到了窗前。窗一直半開著,她將手探出去,縮回的時候就帶回了一片兩片雪花。

她一臉喜色地大聲喊著:“真的是雪呢!莫不是哪位上仙閑情逸致來了,要踏雪尋梅?”。

果然是個孩子,片刻前還那樣傷心,此刻又雀躍起來了。

我強扯嘴角,視線越發模糊,原來他並沒有忘了,那些誓言。

可是,隻有誓言,又有什麼用呢?!

我沒有時間深究,陣痛就已密集而來。越來越密集頻繁的陣痛中,我覺得渾身的骨頭都已脫節。

那個在我腹中待了十個月的小家夥,隨著一聲清脆的啼哭,終於肯麵對這個未知的世界。

“綠瑤姐,是個男孩子,好漂亮的男孩子哦”,桃兒興奮地向我報喜,可我卻隻想哭。

我知道,我離開的時候到了。

“綠瑤姐,看一眼孩子吧,他可真好看”,桃兒將孩子抱到我麵前,我無力地閉上眼睛,企圖讓眼角流出的淚倒流回去。

“桃兒,我很累”。

“可是,綠瑤姐,他笑得好甜啊,你難道真的不想看一眼?”。

“桃兒,我想歇一歇”。

“可是……那好吧”,桃兒歡喜的像隻小雀,自言自語道:“他總該有個名字啊!叫什麼好呢?綠瑤姐,不如你給他起個名吧”。

我閉緊眼睛。

“瞧我怎麼又忘了,綠瑤姐剛生完孩子累著呢。反正咱們多得是時間”,桃兒逗弄孩子的聲音,在我聽來,簡直是種折磨。

時間,對於我來說,最奢侈的恰恰是時間。

“淮錦上仙,您怎麼進來了?一定急著看孩子吧!”,我聽到桃兒驚訝的聲音,可我不想睜眼。

腳步聲很輕很慢,卻絕不會停。

我已聞到他身上好聞的檀香味兒,甚至還聽到了他一聲極輕的歎息。

可他怎麼會歎氣呢?不日他將與整個九重天最美的碧蓮仙子成親。不日他將接管瑤池。不日……他將甩掉我這個九重天最卑微普通的綠瑤小仙。

我終於發現,在這樣一場愛恨裏,我輸的居然如此徹底。

屋子裏很靜,一直聒噪個不停的桃兒突然沒了聲兒。仿佛過了幾萬年,他終於走到了我的床前,終於開了口,聲音是一如既往的溫和淡定:“給孩子取個名字吧”。

“麟兒”,我忍住不哭,眼角的淚痕已幹了。我曾為他流過無數的淚,可這次,我不哭。

我翻個身,拚命控製自己的情緒,希望看起來夠堅強。

他不再言語。也不知過了多久,我方聽到他的腳步聲。腳步聲漸遠,直到那腳步聲聽也聽不到了,我才睜開眼。桃兒正杵在我床前,動也不動。

我苦笑,他還是那麼謹慎小心。

我急急起身離床,為桃兒解了定身術。

桃兒瞪大眼問我:“上仙呢?淮錦上仙怎麼走了?他不陪著你們娘倆麼?”。

“他是該陪著妻兒的”,我苦笑。

“哎呀,孩子”,桃兒驚叫一聲。我霍然回首,孩子被放在床上。正“依依呀呀”地朝我揮舞著小手,間雜著小嘴嘟起來,不停地做著吸/吮動作。

我的眼再也無法移開。我想,普天下的阿娘,都很難將眼從自己的孩子身上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