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急起來就凶我。
“那就讓我去陪她!”
一個巴掌狠狠落了下來,這瞬時令人發木的疼痛竟讓心裏好受些。我娘親已是站起來吼了我一聲:“你胡說什麼!”
“親家母,連永還病著。”老夫人連忙過來拉她。
我娘抿了抿唇,緊著眉頭道:“她不打醒不了。”
我在床上呆坐了會兒,屋子裏的人何時散的我也記不大清了。沅沅走了,她不會對我笑,也不會對我撒嬌。我準備了無數個故事想要在睡覺前說給她聽,想手把手地教她識字念書,想教她怎樣平和處世,想聽她喊一聲娘親,想看著趙偱抱著她的模樣。我想一直笑,一直笑,再也不要哭了,再也不要難過了,再也不會覺得孤獨。我無限放大了沅沅給我帶來的希望,結果卻破滅了。
我娘說的對,作踐自己又能如何,既然留不住她,那我就……隻好送她一程。
趙偱在哪裏呢?我不知道。沒有人同我說起他。
臥床靜養的這段時日裏,我常想,人在關注自身的時候反倒更容易察覺到疲憊與倦怠吧,否則我又怎會一直打不起精神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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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樹葉忍受了一夏天的炙烤,終於開始頹了。每一年的秋天都如此相似,涼意一日日迫近,將人身上的一點點暖意都慢慢抽空掉。我已能下床走動,好不容易長起來的肉,才這麼些時候就迅速消減了下去。那一日我對著鏡子坐了許久,臉色枯槁,宛若死人。
沅沅的小棺材被釘得死死的,我與她共同生活了大半年的時間,於彼此,卻是素未謀麵的陌生人。老夫人說孩子很好看,但怕我見了會忘不了這一張臉,反而難受,便自作主張讓人釘死了棺材。
我娘親又來看過我幾回,有時隻是靜靜地陪我坐一會兒,也不說話。我靠著她,就像回到幼年時,什麼都不用去煩惱,隻聽人慢慢說故事裏的悲歡。
路總是越走越遠,我知道再也回不去,便不再回頭了。
沅沅下葬那天,秋高氣爽。趙家的人都會在很早前就選好自己的墓地,趙偱旁邊,便是我的墓,我說既然如此,那就讓沅沅睡在我旁邊罷。
我那天沒有哭,心裏難得平靜。候鳥南飛,放眼望去滿是寂寥。天空太高,凡人都夠不到。我回了家,將所有旁人送給沅沅的物件全部鎖進了櫃子裏,決定忘掉她。
第二日朱文濤過來,診完又說了些好話,不過是一切總會好起來的雲雲。我道了謝,留他喝茶。他躑躅良久,蹙眉打開藥箱,從裏頭抓出一個紙包來。他慢慢攤開來,裏頭一把藥渣子。他歎聲道:“那天我去看過,後來的藥被人動了手腳。所以連永,是有人故意為之,而並非是你與孩子無緣。我想了很久,覺得身為醫者,有必要將這些告訴你。”
也不知怎麼的,杯蓋從桌子上滾下去,碎了一地。
他繼續絮叨:“這一招太狠毒,可以讓人身心俱毀。”他將紙包重新包好遞給我:“留著罷。”
指甲掐進手心裏真的很疼,卻都比不過心疼。這人是要有多作孽,才下得了這樣的狠手!沅沅的事,真是想忘也忘不了。若沒有此人作梗,沅沅現在應該在我懷裏笑,而不是睡在土裏,變成一具枯骨……
我要那個人,碎屍萬段,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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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偱回來那天,我終於完成了耗時已久的那幅工筆畫,滿紙春意盎然,好像一直會這樣繁盛斑斕下去。
班師回朝,一場盛宴在等著他。我本以為要等到晚上才能再見到他,卻未想到,他竟推了慶功宴,直接回了府。時值正午,秋日暖陽打在他冰冷冷的盔甲上,看起來卻分外和煦。
我離他不過是三兩步的樣子,看起來卻那麼遠。近一年的時間未見,我看他竟覺得有些陌生。這些時候,不知你過得如何?各人有各自的苦,既然不知如何開口,那就不要說了。
我裹緊了身上的毯子開口道:“下午若是有空,我便帶你去一個地方。”
我想笑,但笑不出來。他三兩步走過來,說連永你不要這樣,想哭的話就哭一場。
哭了又能怎樣呢?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哭一哭就有糖吃。你以為我不哭就不難過嗎……不是的,我等了她足足十個月,可她都沒有能夠睜開眼,看一看我。
我拿開他搭在我肩上的手,裹緊了毯子往前走:“沒有用的,什麼都不會改變。”
我帶他去了墓地。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路兩邊種滿了銀杏樹,葉子都熟透了,金黃色的,像蝴蝶一樣紛紛揚揚地往下飄。秋日真的要走到盡頭了,四下皆是繁盛過後的頹景。我同趙偱靜靜走過這一段路,秋葉落滿肩,一句話也沒有說。
“我給她起了名字,叫趙沅,我寫過無數遍,很好看。如你我所願,是個女孩兒,母親說她長得很漂亮,可她卻不會笑,也不會哭,隻會睡覺。”我偏過頭,看著趙偱的側臉緩緩問:“她不會喊爹娘,你還會給她買糖吃嗎?”
他走過去,蹲下來,反反複複摩挲著墓碑上的那兩個字,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