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設下的防備,原來毫無意義。重重壁壘,隻因一道涓流,便土崩瓦解。他望著她,強忍著起伏的心緒,點了點頭。
她的眸中瞬時生了光彩,滿臉的喜悅不可自抑。她拉住他的手,急切問道:“我到底是誰?”
他在床沿坐下,道:“你是金陵布商何家的長女,何彩綾。”
她細細將他的話想過一遍,又凝視了他片刻,似在判斷話中的真假。許久,她問:“哪幾個字?”
他用手指在床沿上輕輕書劃,邊寫邊道:“如何的何,彩雲的彩,綾羅的綾。”
她看著他劃出的字,輕聲默念了幾遍,繼而抬眸,笑望著他,道:
“真奇怪,我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得了,可卻好像記得你……”她的笑容愈發溫柔,看著他的眼神誠摯無邪。她稍稍湊近他一些,帶著些許羞怯,低低說道,“好熟悉的香……”
他垂眸,抬起手腕,輕輕嗅著。
天香祥瑞,侵肌透骨。
衝動,不知因何而生。他放下手腕的那一刻,將自己最後的溫厚棄盡。
“你答應過我,一生一世,永不分離……還記得麼?”他開口,說出了這句話來。
她睜大了眼睛,驚訝不已。
他便看著她眼中倒映出的自己,緩緩道:“你出身富貴,衣食無憂。可惜好景不長,宋攻南唐,你們全家恐遭戰火,動身遷往故鄉避難。不想路遇流匪。你的親人皆遭毒手,唯有你活了下來。你流落到茅山腳下,幸而被一名富孀收養,認作義女……”
他說到這裏,話語稍停。笑意自他的眼底泛起,映得他雙眸水亮,“那時,我奉父母之命拜入茅山。不想遇上一場大雪,迷了路。是你救了我……”
他說話之時,回憶隱約在耳畔細語:為何你和師傅的記憶都是春花爛漫,輪到我卻總是這種淒涼的景象?
微微苦楚從心底泛起,惹得他喉頭一滯。
“後來,我入了上清派。本以為再沒有相見之期。卻不想,你的養母崇道,每逢十五,便上茅山聽經。那一次,你隨她一起上了山……”他笑了幾聲,“你自小嬌生慣養,難免有些脾氣。初次上山,就把上清派鬧了個翻……”
她唇角微動,為他的話牽起了一絲笑意。
“就是那時侯,你我之間有了些誤會。不久之後,掌門為尋《上清真經》,將所有弟子遣下了山。我道行未臻,資曆又淺,不想遇上強敵,險些喪命。救了我的人,還是你……”他的笑,不由自主,“而後,我又經曆了許多,每到最痛苦的時候,在我身邊的,都是你。我欠你的恩情,哪怕還到來世都還不清……”
何曾忘記,冰雪之中,她掌心的溫暖。咽下喉的酒,還留著香,遊移在唇齒間……
“我這才知道,以往對你都是誤解。前嫌冰釋,我們……”說到此處,他垂下眉睫,強壓著聲音裏的顫唞,用最堅定的口吻,道,“我們兩情相悅,私定了終身。”
自己說出口的話,卻如驚雷一般,讓他自己心駭。他將心神稍安,方才繼續道:“可我出身貧微,你的養母自然不允此事。況我又是修道之人,師門亦不容我如此。你被養母帶回,我被困在茅山思過。後來,我聽說你被許了人家。我心灰意冷,索性叛出師門,回故鄉來……”他說著,聽著自己的心跳愈來愈亂。眼前,忽生起薄薄水霧,模糊了視線,“沒想到,你竟在這裏……莫非,真是蒼天憐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