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小家夥是一個人,不過他不太像這人間裏的存在。他有心跳、有呼吸、有情緒……隻是不太明顯。他會流血、會痛、會饑餓、會慌張、會焦慮……盡管他有了這些存在於人間的生理與心理響應,我仍不覺得他像人間裏的存在。直到我在火車上,看見他靠在窗邊的模樣:
窗外的景色一幕幕映到他那一雙淡定的眼瞳裏,有點像幻燈片所投射出的不真切,我終於明白他為什麼覺得自己的存在像是幻影了。
他太幹淨﹗
用愚蠢一點的說法,大概是隻麒麟摔壞了腦子誤會自己其實是馬,可又好象不太對勁,看著湖水裏的倒影,開始懷疑自己該不會是獨角獸那樣。
然,我和這小家夥的認識並不深刻。
我們一開始並不知道對方叫什麼,後來聽說他叫啞巴張,我習慣叫他小張,雖然底心裏我認定他是個小家夥。我也喜歡像用學名一樣稱他『張起靈』,他意外適合這種沒有溫度而精確的稱呼。他其實沒有那麼啞,偶爾還是可以聽見,自他嘴裏傳出沒有起伏又極其簡短的一句︰『瞎子。』然我至今沒跟他說過,其實我翻過他的身分證去調查他過這檔事,雖然他可能知道了,不過一切幹淨到像場荒謬的徒勞,有什麼反應也屬多餘。
『把手舉起來﹗』
『哎,是什麼時候溜掉的小貓呢?』
這是我們的第一場對話。那時我站在主墓室裏的棺槨前,他站在我身後,聲音很年輕。應該是槍吧﹗一個冷冰冷的東西抵著我的後腦。我心說真是怪了,明明算好六個人六具屍體,哪裏漏了這隻小貓?可我依然笑著,說︰
『有話好商量,是吧?』
我試圖轉過身去,雖然腰上的槍已給他抽走,不過我袖裏還有把小刀。也許這樣子病態了些,我倒是很樂於享受胸有成竹的人臉上的錯愕。
『那六個人是你殺的?』
我終於轉到可以瞄他一眼的程度,語氣興許輕挑了幾分,我說︰『某個程度是。剛沒看見你,總不是一夥的?』我沒有說謊,在鬥裏和人搶胡時,隻要一丁點兒的小混亂,就能達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不是。』
他的個子有點小,我是指用比較級的模式來說,新死的軀體隨便一個都高出他一個頭,相形之下他就是個小家夥。他聲音雖年輕但調性穩健,又能輕手輕腳摸到我後頭來,絕非是個容易打發的角色。
『那麼我們可以商量的就很多了。』
我像說著我決定中餐要吃什麼似的態度如此響應他,在轉身的瞬間,我隨著噙於嘴角的笑容,一把拍開他手上的槍。有些出乎我意料卻又讓我興奮異常……他不驚慌,反射性一腳往我腰際招呼,左手已架好了防禦的動作。我立刻伸手按住他的肩,要鎖住他下一手的反擊,順便繞去他的身後壓製他。其實這一切不過是石光電火的轉瞬,可已夠我雀躍好一時光。
棋逢敵手的歡快,最後造就了我的小刀抵著他的脖子、他用我的槍指著我的眉心。
精采絕倫,不是?他衝著我一笑,優雅地拉開保險……
『身材跟身手都挺好的。』
墓室是不可能會架著日光燈管,唯一的照明是我擱在棺邊上的礦燈與角落向祖師爺致敬但起不了任何作用的蠟燭,但對我來說已經非常足夠用於把他看個清楚。可能是我天生的眼疾,缺乏什麼就追逐什麼,我注意到他有雙好看的眼睛,但這不是一雙會說話的眼睛,而是湖水,幽靜靜地波瀾不興。不曉得他遇著什麼事了?可能腳滑踩了幾個機關放了粽子來玩鬼抓人之類?他看來很狼狽,衣服……好吧﹗隻要他不嚐試脫掉它,應該還是能穿的。他身後背著一個大包,而讓我忍不住挑眉驚豔的,在於他左肩上那黑色的麒麟紋身與大大小小的傷口和我沒想到他其實挺結實的肌肉……是個練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