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草非為寇(1 / 2)

九月三

那日皇城突遭祝融之災,起初約莫是父皇案前的一豆螢火,許是父皇手滑,許是宮人憊懶,那火頃刻間便蔓延開來。

反常的是,宮人們皆無滅火之舉,個個尖叫著潰散而去,再無人顧忌宮內行走的規矩。在通往母後寢殿的路上,無數人與我擦肩而過,又重重撞在我的身上。

那不是我第一次跌倒,卻是我伏在地上最久的一次。

混亂中,一雙雙繡鞋、一雙雙錦靴踩在我身上,很疼,但我沒有哭。母後常說,眼淚是懦弱者才有的東西,我貴為一國公主,應生而驕傲。所以,我不能哭!

突然,一雙手將我抱起。

入目是一張焦急的臉,黛眉緊皺,眸色驚慌,朱紅色的雙唇上下翻飛,似乎在說些什麼。我認得她,那是母後身邊最得寵的嬤嬤,昔日裏母後最信任她,也最喜她的言語,隻是不知為何此刻她竟沒有陪在母後身邊。

適時,周圍充斥著宮人的悲泣與哀鳴,間或摻雜著殿宇坍塌的轟鳴聲,我著實聽不到嬤嬤說些什麼,我努力向母後寢殿伸手以表達我的意圖,嬤嬤似是愣了一下,隨即嗚咽了一聲,便不管不顧的抱著我跑向正陽門。

從母後的寢殿到正陽門,勢必會經過那座小小的昭華殿。昭華殿無人居住,亦無宮人灑掃,經年累月,殿內外雜草叢生,宛如被荒棄了一般。

可我知道,並不是。

昭華殿深處有一鳳陽池,池畔有座名為南籬的小院,那裏是由父皇親自打理的,每旬兩次,從無間斷。自皇兄三歲起便接手打理這座小院,我三歲時,亦然。

皇兄說,南籬住了個叫阿尾的姑姑,生的極美,隻是性子冷淡了些。

皇兄說,南籬的姑姑不常在,但偶有遇上,她必指點皇兄功夫,話語不多,卻頗為精煉,每每都使皇兄受益匪淺。

皇兄還說,我的乳名蓁蓁便是這位姑姑贈與我的。

我隨皇兄灑掃南籬已有三年,鳳陽池邊的青棗我也飽飽吃了三回,卻從未見過這位姑姑。我想,她定對我極為不喜。

平日裏我是很少想起有這麼個人的,但此刻,在一片火光壓迫下,我竟不適宜的想到這些,冥冥中,有股力量支撐著我掙脫嬤嬤的懷抱,跌跌撞撞闖了進去。

未及南籬,嬤嬤便拽住了我。

“鳳陽池的棗子熟了,我想去尋些來,嬤嬤,你莫驚慌,不須多時便可歸來。”

“小主子年幼,此去鳳陽池頗有些距離,若想吃青棗也不急於一時,且隨婢子出宮,日後必為小主子尋來。”

“嬤嬤既出此言,不若此時便替蓁蓁尋來,外頭的棗子,可比不得鳳陽池。”

我此言未休,嬤嬤便已愣住,稍時微微一笑:”既是小主子吩咐,婢子哪有不從的道理,小主子自去尋個安全的地方,婢子速去。”

昭華殿著實是個容易被遺忘的地方,宮人們如此,祝融亦如此。

我在那裏站了許久,久到忘了昭華殿外還燃著熊熊烈火,我甚至開始懷疑一切都是我的幻覺,卻突然聽到鍾聲踏破夜空而來,與鍾聲同樣響徹雲霄的,還有那句——北燕亡!

踏著鍾聲,嬤嬤遲遲歸來,衣角淌著水,發髻也有些淩亂。她左手拎著襦裙,右手持一荷包,沉甸甸的樣子。

“婢子幸不辱命。”

嬤嬤笑的恬靜,步履從容,那個抱著我拚命奔逃的人似乎與她沒有了任何關係。

嬤嬤委身將荷包係在我的腰間,又小心替我整理了裙擺,末了,又極欣慰的將我頭上百蝶戲花的金飾取下,連同她拿出的雙鳳銜珠的步搖一同放在我胸口。

“小主子以後便不能隨意帶這般晃眼的發飾了,但還是要好生留著,全了娘娘的念想。”

“嬤嬤!”我有些失措。

“小主子不必驚慌,這都婢子的本分。”嬤嬤站起身,走向那片煉獄:“便是娘娘知曉了,也定是開心的。”

她漸行漸遠,腳步聲淡了,就連背影也模糊起來。我站在原地,久久才反應過來,嬤嬤......走了?

嬤嬤......她丟下我......走了?

雜亂的腳步聲愈來愈近!

“倒是貨真價實的皇家公主!”

我回頭!

那女子一身火紅半臂交領襦裙,裙擺隨風翻飛,隱隱看得到暗金色的百鳥閃爍其中。墨發草草束於身後,張揚而肆意,唇角微微上揚,仿佛天生如此,但眼中的冷漠卻又時時刻刻拒人於千裏之外。

皇兄說得對,她生的極美!

“皇家威儀,處變不驚,你爹那套你倒是學了個十成十。”

“姑姑!”

似是聽到我的呼喚引了感慨,那女子微微歎了口氣:“你拿的什麼?”

“鳳陽池畔的青棗。”

“你叫什麼?”

“洛嫿,乳名蓁蓁。”

“北燕都亡了,你居然還敢說自己姓洛!”她似乎聽到極為好笑的事,咯咯地笑個不停,也全然不顧殿外的撞擊:“我在問一遍,你叫什麼?”

“洛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