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走了,關上門,又是他一個人,屋子靜得聽得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黃昏時分,他勒馬停在荒灘上的一座矮小的驛站旁,遠遠看見出關的城門在沉沉的夕陽下緩緩闔上。他下了馬,心內笑道:眼看已經近在眼前了,何須再汲汲營營地趕?待歇息一晚,明日便能到閑涼了。
“老板,住店!”仲五笑著吆喝道。
“哎!”老板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身材有些發福,笑容裏是恰到好處的熱情。
他吃過飯,洗去滿身的風塵仆仆,躺在床上看滿天的星輝。塞外的天總比中原來的高遠,看久了讓人不禁覺得自己何其渺小。他應該是這麼多年第一個能從“寒衣組”的清洗中活下來的人了,一路以來不斷的追殺奔逃,一路上大傷小傷不斷。他想象得到老頭子得知自己叛逃時的表情,畢竟自己可是他一手培養出的最得意的學生。然而他卻辜負了恩師——他不願再活在暗無天日染滿血色的黑暗裏,關外還有人等著他實現承諾。以後的日子,他隻是想同最普通的人一樣,平平淡淡安安穩穩的,和自己喜歡的人相守一輩子。
所幸,自打進了涼州地界,“寒衣組”就失了他的蹤跡,再沒有派人來。更何況閑涼近在眼前,他的願望,馬上就能實現了。
第二天他醒的很早,天才剛亮,他就打點好了一切,準備吃了早飯就起程。驛站大堂裏的人很少,隻有老板跟夥計在忙活著。夥計拿著抹布一張接一張的擦著桌子,塞外風沙大,桌子沒多久就蒙一層灰,像是永遠揩不幹淨似的。老板對著賬目,偶爾打個大大的嗬欠,像是還沒睡醒。
“這位客官起得真早啊,是要出關吧?再等上一會兒吧,待吃了飯,玉門關的城門差不多也該開了。”老板笑著招呼道。
“嗯。”仲五也笑著回答,外麵亮起來的陽光給他的笑容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光芒。
夥計端上的早點也很簡單,他吃完後,就背起包袱跟老板結賬了。
“客官要走了?路上小心,關外的蠻子可悍得很。”老板笑著叮囑道。
仲五點點頭,接過老板遞來找零的碎銀。
忽然,他感覺到一陣徹骨的寒意,像是卷裹著萬千的風雪,從身後深深地襲入胸腔。再後來,仿佛五髒六腑都凍成了冰塊,碎成了一地的青霜。
血從嘴角不斷不斷地湧出來,不過短短幾個瞬霎間的事情,於他卻像是跋涉過了千萬座窮山惡水,眼前的驛站老板卻連笑容都沒有變過。
他轉過身,暈眩裏似乎眼前閃過剛才老老實實在擦桌子的夥計灰黑色的衣角,但他已經來不及去計較那麼多了。他隻想,隻想快些,再快些去閑涼。他揮出袖袋中迷人眼的粉末,慌亂中跌跌撞撞衝出了驛站,跨上馬就向關外衝去。耳邊馬蹄嘚嘚,城門卻似一下倒退了百裏一般。怎麼,怎麼還沒到?他捂著傷口,塞外舞著黃沙的風獵獵地吹得他麵頰有些痛。
“別追了,讓他走吧。”驛站老板撕掉臉上的人皮麵具,是一張輪廓凜冽的臉,是紫竹。此刻他卻像是倦了,懶懶的招呼了一聲手裏還握著短刀的夥計。
“刀上淬了‘眠無息’,他走不了多遠的。”紫竹心有所感的點點頭,像是在解釋什麼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念在大家一場交情,我在早飯裏加了‘夢葬’,就讓他死的好受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