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像。
寬敞的洞裏還有些人生活的跡象,一些簡易的生活用具,幾乎都已經落滿了灰塵蛛絲,可偏偏那佛像周身,沒有一絲髒汙也沒有,幹淨的就像有人剛剛仔細擦拭過一樣。
弗英腦子裏轟隆一聲雷響,心海卻是無比遼遠平靜,就像被暴雨衝洗過的出土嫩芽,一邊虔誠仰望著清澈湛藍的遠空,一邊依依留戀著擁有它孕育它的泥土。
他雙手合十,雙膝彎曲跪倒在佛像跟前,五體投地。
良久,他直起身體,伸出雙手想去觸摸佛像的臉龐。
明基說,相信親眼所見的。
不管是真相還是陰謀,都會有表象,也總是表相,不執著於相,隻要用心,用心看到虛妄之下的諸相,得見諸相非相,既是見如來。
所以不管他有多出離叛逆,總是能一往無前,所向披靡,而有個真元大師這樣擁有無盡佛心的神僧為他加持,也總有一天他能參透他的因果本源,歸於真元。
他還說過,讓他回去。
弗英不知道該怎樣讓他回去,隻能試著去觸碰,去請示和感受。
觸手的感覺並不溫熱,也不冰冷,卻像是有生命的東西一樣,從指尖一直穿透到心,弗英閉了閉眼,瞬間體會到一種類似滄海桑田的哀傷。
也就這頃刻之間,明基說過的那些過往故事,一直被遺忘從未記起過的話,像秋天的落葉般止不住的翻湧出來。
再睜開眼,金光一閃,麵上拂過一陣清風,兩手失去依托,一低頭,蒲團上滾落了大小錯落的幾顆繽紛珠子。
弗英沒有把它們送回去供奉,而是直接離開了,走的時候還不忘把洞口重新掩埋好,這深山古洞哪怕再過上百年也不一定有人能找到,大師既然選擇在此長留,必然也是喜歡這裏,弗英不敢造次帶他離開。
他甚至想把明基也送過來,這裏應該才是他的安定之所,可是他已經有了去處,想來還是不要再多打攪了。
沒有了明基的江湖變得尤其得安定,對比之前的血雨腥風,這種平安簡直讓人感動地想哭。
關月山莊已經完全交給了柏暘,這一代最傑出的青年終於打破了從起勢一直筵席至今的鐵規,成為關月山莊采用能者居上的規則的先鋒者,他精明強幹有手段有魄力,關月在他的帶領下,更隱有超越前代的昭示。弗英原本想去看看那些曾經的夥伴,畢竟他們救過他,他也救過他們,還有柏暘,最後的最後,如果不是他嚴詞說服嚴曉靈放走了莫一,他說不定已經做了周舟的刀下鬼。
可他幾乎已經走到門口了,最終還是沒有進去,前程過往,他們以前需要他,現在不需要了,以後也就不需要了,走過路過,也就夠了。
唯一還有舍不下的,就是當真像姐姐一樣的樓鬱蘭,弗英趁著白天人少的時候摸到了她的房間,玩了一個出其不意的無聊把戲,就在她的房裏一直待到了天黑,到怡然居開門迎賓的時候才離開。
再轉道去江南看初夏,可惜她已經不需要他了,她帶著明基留下的最後遺贈,生活自足自樂。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回到家裏,一切照舊,就像從來沒離開過,也從沒失去過一樣,再也沒有夜不能寐,沒有寢食難安過,雖然性子依然懵懂活潑,卻也能把心思鑽進以前一刻都看不下去的醫書裏去,偶爾安靜下來,看著天空和飛鳥,一副古井無波的離魂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