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商問:“各位這是要回京?要找的人找到了?”

“別提了,”冷呼兒搖頭,“連個影子也沒有。相爺怨咱行事招搖,找個人還出動金戈鐵馬鬧得天下皆知,讓咱收兵。”

那邊鮮於仇已經等得不耐煩,連催了好幾次,衝到廚房門口就要掀簾子闖進去。戚少商連忙追上,使個巧勁攔住,鮮於仇也礙於麵子不便跟個小客棧較真,隻在門口又高聲催了幾聲。顧惜朝清冷的聲音不疾不徐飄了出來:“大人若要拿走這些沒熟的點心,隻管進來便是。”

鮮於仇臉色數變,忽而笑開:“我不急,不急。老冷,我們看看書,解解悶兒,解解悶兒——”說著還真從懷裏摸出本藍皮的書,踱到冷呼兒旁邊似模似樣地翻了起來。

蒸好了饅頭,戚少商進廚房去取,因為太多,顧惜朝也拿了一包和他一起出來。冷鮮二人對手中書指點嘲笑,他忍不住瞥了一眼,登時如遭雷亟,將手裏的東西往旁邊桌子上一摔,大步走到兩人身前:“這書,這書我分明請黃大人轉呈相爺,怎麼會在你們這兒!”

鮮於仇笑道:“黃大人翻了翻這書,說寫書的人是個瘋子,竟敢評點指摘孫武、鬼穀子、諸葛孔明。相爺日理萬機,哪有時間看這種瘋言瘋語,還不如賜給我們這些無聊的人解悶。”

顧惜朝臉色發青,胸膛劇烈地起伏著:“我在邊關從軍兩年,再加上在客棧整理一年,共三年的經驗,才寫就了這本七略,”他一把奪過了書,“你們不看,我自己留著!”

冷呼兒大笑三聲,拖長了音說:“姓顧的,你以為自己是個什麼東西?黃大人已經飛鴿傳書命人查了你的底細,不過是個□的兒子,也想飛上枝頭做鳳凰!”

顧惜朝臉上血色盡失,氣得渾身發抖,手背青筋繃起,隨時可能一掌拍出。戚少商察覺不對立刻撲上前緊緊抱住他:“顧兄弟,冷靜。”轉頭對冷鮮二人吼:“拿上饅頭給我滾!咱客棧廟小,供不起你們這尊大佛!”

冷鮮二人被他一吼雖有不悅,但之前狠狠地嘲弄了顧惜朝,也頗滿意,便不再計較,拿了打包的饅頭走了。

等他們走出店外,戚少商仍能感覺到懷裏那人的顫唞,心裏揪得發疼,立刻高聲喊道:“老六,停筆!老五幫忙送下客人,老八,上門板!各位朋友對不住了,今兒個咱提前打烊!”

眾寨主效率驚人,食客再怎麼抱怨,被掃地出門的速度一點也沒拉下。很快,大廳裏空了下來,門板響聲沉重,落了栓。

顧惜朝仍然沒有回神。戚少商不敢放手,輕輕地湊在他耳邊喚:“顧兄弟?顧惜朝?”

他微微動了動,不再顫唞,呼吸仍然急促。戚少商鬆開手,對上他空茫的眼,歎息一聲,去掰他死死攥著書的手。

他渾身一震,終於放鬆下來,手一張,卻見那書早已被內力震成碎紙,紛紛地落了。

他大步進了生殺大帳。

這還是一年來顧大廚首次停工,客棧頓時退回遠古時代,晚飯是久違的大包子,一向鬧騰的眾寨主啃得安靜到無聊。

顧惜朝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般景象,他默默上前,拿了個包子慢慢地吃著。環視四周,獨不見戚少商。

冷鮮二人惡毒的嘴臉仿佛還在眼前。原以為已經忘卻的不堪出身被人突然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他一瞬間仿佛回到幼年,端著沉重的水盆或者夜香桶磕磕絆絆走過充滿脂粉香氣的長廊。每天都要做很重的活,吃飯時還要和其它的雜役搶永遠都不夠的飯菜,身小力弱的他經常是半口也搶不到。

而在這間客棧裏,戚少商總是借口有要事和顧先生或者大寨主商量不能被打擾,拉著他單獨在酒肆台閣上吃飯。其實哪有那麼多的要事可商量,不過是戚大當家不想讓他攪進土匪們的搶菜混戰而已,這份心思,他從未點破,卻一直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