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山有扶蘇
一九二六年·今朝·歡
陸開軍長坐在吉普車的後座,製服上的扣子從第一顆到最後一顆扣得嚴絲合縫,硬[tǐng]的脖子被悶出了微微汗漬。他腰背挺直,看年紀有三十幾歲,雙眼中帶著一絲暴虐的戾氣。他雙手搭在兩腿上,沉聲問道:“來了多久了?”一旁的副手恭敬的回答:“來了小半天兒了,軍座,二少爺太累了,還在睡呢。”車正穩穩的開著,到了東四牌樓附近,突然緩了下來,前方正戒嚴,亂哄哄的黑壓壓一群人。陸開隔著車窗望去,遊行的群眾大多是學生,上麵打著紅白的橫幅“不殺倭寇,誓不為人!”一些穿著製服的軍警正端著槍,還有不知是哪裏來的流氓,手裏拿著刀棍,趁亂搶劫財物,軍警們一邊大吼,一邊動手打人,子彈也突突地掃射,場麵亂作一團,炎炎的夏日烤灼著廣場上的鮮血,讓人更加透不過氣來。陸啟山罵司機:“你他媽還不去看看怎麼回事!”過了一會兒,司機領著一個警務總長從遠處端著槍蹬蹬的跑過來,在車前行了個禮,汗水從額頭上滾落而下:“陸軍座!段總長正讓我們在這兒維穩呢!您請這邊兒來!”說著就帶著一群人疏散人群,給這輛吉普車開了一條路。陸開嘴上不說,心裏卻頂看不上這些槍殺普通老百姓的做法,覺得他們是吃飽了撐的。陸開,字啟山,平津第三軍的軍長,時刻小心的保留著自己的軍隊,舍不得動用,打些不痛不癢的小仗,最重要的是趁此機會摟夠了錢,等形式不好就趕緊的開溜。
陸啟山的公館建在山間,一上來就覺得四麵的空氣終於變得涼快些了,好像下過雨似的。宋媽正在客廳裏擺弄著剛鎮好的半塊西瓜,看見陸啟山回來了,忙走過去幫他掛衣服。陸啟山脫了重重的軍服,呼了一口氣,就看見沙發上橫躺著一個人,那人長得好看,幾年不見身量抽高了許多,原本的小短腿變得修長筆直,有些肉的腰也變得柔韌纖細,幾乎一捏即斷。他的皮膚細淨如瓷,長睫毛靜靜的一顫一顫。小鳥叫著停在窗外,空氣中彌漫著午後剛剛燙好的茶香,世界長久而溫柔的凝視著他。他的手一隻橫放在肚子上,一隻擺在頭頂,睡得直打小呼嚕。陸啟山站在一邊看了一會兒,心口隨著他的呼嚕聲一舒一張,又彎腰把他踹到一邊的薄毯子重新給蓋回腿上。他走到宋媽旁邊,低聲問:“吃飯了沒有?”宋媽說:“吃什麼呀,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累壞啦,天又熱,吃不下去。”他想了想,吩咐道:“你叫廚子弄些雪梨湯來,再做碗冰粥,放些糖。”宋媽絮叨著說:“唉,我這就去,我剛鎮了些西瓜,大少爺您趕緊趁涼快吃吧,現在這天兒啊一會兒就給捂熱了。”陸啟山點了下頭,興許也覺得熱的難受,就坐到一邊啃起西瓜來。他把西瓜子都吐在鋥亮的白瓷地磚上,西瓜汁兒也直往下流,他隨手拽過沙發上裝飾的白紗巾,往上胡亂一抹。沙發上的人迷迷糊糊的動了動,半晌睜開眼睛,眼睛黑亮又純粹,好像是嵌進去了兩個月亮,直往陸啟山身上粘過去。他仍是微嘟著嘴唇,保持著打呼嚕的姿勢,僅是微微動了動喉嚨:“哥哥。”又不明所以的吃吃傻笑了兩聲。陸啟山慢慢的嚼著嘴裏的西瓜,覺得渾身舒暢,沁涼無比。他並不看那白癡弟弟,不在意的抹著西瓜汁,一邊說道:“既然你還認我這個哥哥,我就不能不管你,你先在我這兒住幾天,回頭我給你找房子去。”
陸風遠撐起了身子,蹭到他身邊,像隻小動物一樣看著他,乖的不得了。陸啟山聞到他身上的有些甜美又夾雜著汗液的味道,受不了的站了起來。他終於掃了他一眼,又快速收回目光,說:“一會兒先吃飯吧,吃了飯上去睡覺。我還有事兒呢,得走了。”陸風遠頭發有些長了,柔順的貼在了脖頸;衣服也皺成一團,有些狼狽的摸樣,鼻頭沾了些贓灰,卻仍是好看的不得了,好像一個沾了些灰的青花兒瓷杯,通透清澈的見地。陸風遠跟著他的哥哥站起來,沒骨頭似的倚在沙發邊,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隻是歪著頭看著他,眼神貼在他身上。陸啟山看著他這副白癡表情,無言的轉身穿上軍服。軍服被汗漬泡的有些硬了,陸啟山不以為意,一顆一顆扣著扣子。陸風遠眼神亮了亮,小狗似的繞過去,伸出細膩修長的手指低頭幫著哥哥扣扣子。他特別喜歡伺候哥哥,想為哥哥做一切事,他慢慢的仔細做,相信自己也能把哥哥伺候的很好。他希望在哥哥眼裏自己是最好的。他怕哥哥嫌他笨,手指更加有些不聽使喚,臉漲的紅嫩嫩的。他從下往上,抿緊嘴唇,認真的神情好像是國王在丈量自己的領土。哥哥又長高了許多,扣子似乎也變得多了。陸啟山雙手僵了一下,繼而垂了下去,僵在身體兩側,任他一顆一顆認認真真的係好扣子,他抬起頭,視線僵直的落在陸風遠柔順的發頂,一股股滑膩的味道也衝進他的大腦。陸風遠這幾年住在偏遠的農村,仍是留著長發,用一根白繩係上了,係成了一團死結。陸啟山以為分開這麼多年,其間自己顛沛流離閱人無數,他早就應該忘記年少時那些荒誕不經的衝動和欲望了。過去的種種就像早上的露水,早就像夢一樣蒸發幹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