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一道“處以絞監候”的聖旨落在他頭上。

胤礽眼見索黨瓦解,赫舍裏氏沒落,思及過世的皇額娘,很不是滋味。不過,隨著康熙下一步行動的進行,胤礽察覺到索額圖一案僅是風,山雨還未滿樓。康熙近來不準他入南書房,兩人也鮮少交談,一時摸不清康熙的勞什子,便漸漸覺得這毓慶宮住得不安穩了。

以胤礽的性子,這般必要鬧出點風波,才得以安心。卻不等他下手,康熙便讓人宣他麵聖。胤礽忐忑不安地向康熙行了個禮,站在殿中央,不敢湊上去。

康熙深呼了一口氣,拿出一個盒子,輕聲道:“過來看看這個。”

“是。”胤礽心有疑慮,拾起木盒,翻開蓋子,一本頒給親王、皇子樣式的金冊躺在裏頭。

他攤開一看,屬於康熙的蒼勁字體呈現在眼前,目光掃動,在“傳位”二字上停頓,心不由得跳得劇烈,手中的冊子仿若燙手山芋,眼前的字都有些恍惚。殘存的理智又將他拉了回來,心思不斷轉悠,這有可能不是皇阿瑪之意,那便是陷害,思及幾日來康熙的態度,確有可能。身子一熱一冷,竟出了冷汗,他餘光見康熙意味深長地望著自己,不知作何反應,隻將冊子擱回原處,跪道:“兒臣不明皇阿瑪之意。”

康熙拿過金冊子,擱在手心掂量著,問道:“你在想,這可是偽造的?”

胤礽不知作何回答,默然不語。

“你放寬心,這是朕親手所寫。”康熙勾唇道,“朕連罪己詔都準備好了,就等吉日至,新朝臨。”

胤礽慌亂的心安定了下來,又冒出來點點欣喜的泡泡。麵對康熙的調侃,恐言語泄露心思,懦懦道:“皇阿瑪萬民心之所歸,何須罪己。”

“對與錯是兩麵性,朕總要給天下人一個交代。”康熙感慨道,“葛爾丹滅,準噶爾不亡,日後就看你的了。”

“兒臣不負皇阿瑪所托。”胤礽允諾道。

輕聲一言,重若千斤,康熙附上胤礽的手背,暗暗握緊,再多的囑咐也比不上默然的支持。

“朕已選定了吉日,就在兩個月後。屆時,朕會提前空出乾清宮,內務府和禮部會派人與你說登基的步驟。登基後,你便要獨自處理政務了,這兩個月,你好生適應。”康熙道。

“您可不必移宮。”

“祖製不可違,朕初定了寧壽宮。”

胤礽思索片刻,道:“寧壽宮規製不合,您若執意移宮,兒臣以為應當新建宮殿。”

“日後再說吧。”

二人從南書房溜達到毓慶宮,康熙一眼望見坐在惇本殿外的弘皙,他的體重已經不輕了,康熙抱得有些吃力,掂量了幾下便放了下來。

孩子一天一個樣,待胤礽登基那日,康熙坐在上頭觀禮,望見他身著朝服跪在殿下,又是一個模樣。

胤礽登基後忙於團團轉,整整一個月,隻有早晨來寧壽宮請個安,其餘時刻便不見蹤影。這天夜已深,康熙沐浴完,擦拭著後頸的水珠跨出側殿,卻在後腳尚在門檻那頭時,一人撲了上來。對方頸間的汗味傳入鼻子,康熙皺眉,推開他道:“你多久沒沐浴。”

“兒臣待會洗。”胤礽訕訕然地摸著鼻子。

康熙將毛巾扔給魏珠,在矮案前坐下,道:“這麼晚,緣何移駕寧壽宮?”

“皇阿瑪,您的語氣,生分了。”胤礽跪在康熙腳邊,手肘擱在他膝間,撐著頭道。

“沒有。”康熙斷然否認,又端起杯子放在唇邊抿了一口,“你的來意,隻是看看朕?”

“正是。”胤礽垂頭,額頭放在康熙膝蓋上,沉默片刻後道。

康熙不說破,轉而道:“皇上可是遇到麻煩了?”

胤礽聞言,抬起頭,問:“皇阿瑪對佟國維如何看?”

彼時索額圖未入獄,康熙以佟家勢力以平衡朝政。如今不論是索黨已滅,還是胤礽需要替換掉康熙的心腹,佟家都是一大阻礙。胤礽問這句話,既是征求也是試探,康熙輕歎道:“佟國維此人可用,亦不可用。”

此言既表明了康熙的態度,胤礽不再過問,轉而道:“皇阿瑪在此住得可舒坦?”

“嗯。”康熙輕點頭,心裏卻另有計算,胤礽揮刀闊斧剔除自己的人,換上新的血液。他雖退位,但朝中不乏有無眼色的人,無論是為自己還是胤礽考慮,康熙都覺得這個皇宮住得不安穩了,便道:“大寒將過,朕有意乘著三月未到,去江南走走。”

胤礽聞言起身,低垂的眼瞼掩去眼底的算計與深思,終是在矮案另一頭坐定,道:“您打算何時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