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夜色潑墨般將莊嚴的宮殿迅速染上濃重的黑。
“呯——”身著龍袍的男子將茶碗隨手放在桌上,卻在空曠的書房裏發出一記沉悶的聲響。
他看著離他幾步之遙的沉默少年,雖跪在冷硬的地上,背脊卻挺得筆直,這讓他仿佛看到了更年輕時候的自己。
他知道他用這種一言不發在抗拒什麼。
三年了,那個鮮衣怒馬的女子給他們帶來的傷痕,非但沒有消失,反而紮根於心,愈演愈烈。
曾經她眼中的嘲弄,令他幾乎失了理智,他還沒有證明給她看,即使他的皇位來的不正,也無妨他坐穩這把椅子,還這片江山一個清明盛世,她卻用那樣決絕的方式轉身離開。
一旦走上這條路,又怎麼能為了區區這點事停下腳步?
蘇尋是個好苗子。文治武功樣樣出色,更難得是頭腦清醒,再加上身世複雜可以掌控,為他做一些不那麼能放在台麵上的事,很合適。
他可以給他更多一點時間去成長,但不能,也不接受,因為一個女人,使他們產生原則上的分歧。
罷了,那件事,終是他做的過了些。
他閉了閉眼。
半晌。
“替朕去江南看看吧。也算給你放個假了。”
她曾說,若能死在春和景明的江南,也便無憾了,卻一生困於煙鎖重樓的京城。
而他,或者他們,又何嚐不是呢?
“高一點,再高一點!”
隔著牆便能聽到少女如黃鶯般婉轉清脆的笑音。
“我就奇了怪了,一個秋千而已,你高興成這樣?”一把利落卻帶點不滿的嗓音嚷道,“我可是給你帶了最時新的簪子,被我那吝嗇老爹知道,又要挨一頓臭罵了!”
“哦?這不是我給你把書生和女鬼的故事寫圓滿了你的謝禮?”
“才不是,你自己也舍不得讓他們分隔兩地的!”
“哎呀,朝昭,好了好了,我推你坐便是了,別撓我癢!”咯咯咯又是一陣嬌笑。
不同於京城的姑娘笑也要笑的矜持大方,這笑聲竟是肆無忌憚的大笑,肆意裏又多了點嬌憨明媚。
正引著蘇尋走進自家院門的顧長河臉上一陣發燒,虧他剛剛還在人家麵前誇自家女兒乖巧可愛,知書守禮,饒是他是此地說書一張名嘴,也有點經不住栩栩這般拆台。
偏偏這看著年紀不大,卻老成得有點淡漠的少年,麵色都不改一下,冷著一張俊臉淡淡點了點頭道,“的確。”
顧長河皺了皺眉,他總覺得這個老顧的遠方親戚,不像是簡單人家的孩子,更別說老顧以前是在太醫院混過的人。要不是多年鄰居,且信得過他的為人,也不會答應他讓自己的寶貝女兒多照顧他幾分——
雖然人家老顧說的是,栩栩那學了多年的半吊子醫術,總要讓她實踐實踐,這小子體質好,隨便折騰。
看了看自己穿著一身淺碧色紗裙,唇邊一點朱色溢出,眉間盡是一派天真的女兒,眉頭便皺的更緊了些。
栩栩一向覺得自己聽力過人,早在父親走到院門口前便聽到了腳步聲,匆匆推了慕朝昭從後門走,理了衣衫拔了新簪子,又穩了穩秋千,等著一頓說教,卻沒想聽父親喊道,“還不快過來見客人?”
她一抬眼便撞進了一雙黑白分明得仿佛裝著夜和霜的眸子,清冷的目光直透進心裏去,明明是很短的一瞬,卻覺得剛出的一點熱汗這會子涼了,然後又熱起來。
栩栩這一瞬間突然便明白了一個話本裏極常見的詞——淪陷。
她不由自主放輕了聲音,一點點緊張便帶出了一個嗲音,“爹”心裏一驚,趕忙清了清嗓子,“今天嬤嬤有事學不了女工,朝昭又難得過來找我,才玩了會秋千。這位是?”頓了頓又不好意思道,“是顧先生說的那位蘇公子吧?”
顧長河點了點頭:“先去換身衣服,下午帶小蘇熟悉一下環境,或者去找顧先生,我有一場邀月樓例行的說書,得馬上過去,你自己乖一點。”
栩栩乖巧應道,“知道啦。”轉身又看了看石階旁的梅子樹,才回去換了身衣服。
顧長河匆匆離去,蘇尋看著那一抹碧色也很快消失在轉角,莫名其妙被這戶人家主人拋下了,倒也沒覺得不自在。
這江南的院子與北方建築十分不同,不大但處處透著精致。白牆黛瓦,牆邊有竹,竹下青石嶙峋,幾點青苔相映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