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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魔塔》作者:公子歡喜

第一章

春歸三月暮,四月時,細雨恰紛紛。一夜聽雨到天明,清晨光景,小城街頭依舊人聲漸起,一張張陌生麵孔來來往往,新舊不一的傘下,俱是一雙無嗔無怒的眼,似乎早對潮濕膩人的天氣麻木。

他打一柄古舊的油紙傘孤零零立在城門下,城門外,目光盡出,雨絲交織如煙,同樣一個孤零的身影。

城門下的人凝然不動,看他自遠方緩緩而來,由遠及近,自模糊至清晰,手中同樣持一把褐黃的舊傘。再近些,可以看到他灰色的道袍下擺被雨水浸得濕透,垂至膝下的寬大袖子在風裏飛。

行至城門下,他傘麵上抬,呼嘯掠過一陣風,掌中不及抓牢的傘柄隨之晃悠悠轉過半圈,水花飛濺,四散的雨滴正落在他頰上,觸♪感如斯冰涼,顫巍巍蜿蜒至嘴角,好似一行淚,咬牙忍了一世,終於愴然滑落。

“啊……這……無量壽佛,貧道失禮了。”遠來的道者忙不迭彎腰賠罪,再抬頭,被風吹得發白的臉上燒開晚霞般的紅。

任由濺來的水珠在頰上泛開涼意,敖欽一瞬不瞬地看他,目似含珠,鼻若懸膽,唇色淡粉,仿若被雨水打濕的桃花。

驚魂未定的道者半仰頭,同樣一眨不眨地打量他,目光清澈如昔,恍若明鏡,分分毫毫映照出他上挑的眼與落寞的臉,卻再找不到一絲往日痕跡。

情不自禁伸手去握他的腕,不及貼在掌間細細熨暖便被他倉促掙脫。

“施主……”他聲調略沉,身形急急退後半步,視線落在他還未收回的手,眉間眸中皆是不容輕侮的端重。

隻刹那便已足夠,同從前一樣的細瘦,食指與拇指各扣去一節再圈住他的手腕,猶嫌太鬆。敖欽收回手,隔著飛揚的雨絲默默看他,不變的麵容,不變的身姿,無論過了多久,他依舊還是這副模樣這副脾性,仿佛生就為了得道,眉宇間至純至真一股清氣,再幹淨不過,挺拔如山間的竹,溫潤如石中的玉。

“在下敖欽,失禮了。”輕輕開口,學著他方才的樣子彎腰將頭低下,心下忐忑依舊,忍不住閉上眼,迅即又睜開,道者仍舊站在眼前,向來藏不住心事的臉上寫著戒備與疑惑。原來不是夢亦不是幻影,他真的來了,說不清什麼滋味,胸口心間一片蕭索。

沉默中聽得到淅瀝的雨聲,他欠身相問:“不知道長如何稱呼?”

他恭謹地還禮:“貧道道號無涯。”

無涯。原來連名諱居然也不曾變更,心中又是一陣波瀾:“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

守禮的道者點頭:“正是。”如遇了知音,嘴角含笑。

一樣的憨傻。

敖欽也跟著笑,眉梢挑動,稚子般純真,稚子般促狹:“以有涯隨無涯,殆已!”

道者一如既往紅了臉,有些訝異,有些驚慌,而後呐呐地張著嘴像是要說什麼。他知他想反駁,亦知他不會。果然,最終道者還是低了頭,兩手攥著傘柄,話語間幾分落寞:“確實如此。”

一樣的問句,一樣的應答,一樣的戲弄與被戲弄。當年每每見他露出這般表情,心中便覺快意,後來才知道,原來他在乎的不是自己的嘲弄,而是單純為那句“生有涯,知無涯”。當真諷刺。

敖欽撇開眼道:“道長見諒,在下又失禮了。”

想要再彎腰,他卻手忙腳亂地來攔:“不、不,施主是無心。”搶先半步重站到敖欽麵前,寬大的傘麵相碰,又濺了彼此一臉冰涼的雨。

無措的道者越發發慌,急急想要退後,一腳踩進身後的水坑裏,敖欽順勢抓住他的腕,掌心緊緊貼上,再不讓他逃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