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墨涵處在無限困惑中,這似乎是一張漫無邊際的大網,他和他陷在其中,早辨不清方向,網線牢牢捆住兩人,掙不脫,逃不掉,非到身死,不得網破。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四日。
八月的太陽猛烈如火,從西窗照進來,給整間屋子都鍍上一層金色。沒有像往常那樣掛上厚重的窗簾的窗子就這麼大咧咧的敞著,一點也不懼怕外界的窺視。
牆角的收音機裏正傳出拖長腔調的綿軟女聲,唯一與往時不同的就是帶了喜氣的內容,日本徹底戰敗的消息猶如一針興奮劑注入每個中國人的心髒,期盼已久的勝利終於到來,楚墨涵反而覺得不甚真實,興奮過後便隻剩下怔仲茫然。
夏天的日頭一點點向西邊捱,卻總是落不下去,死皮賴臉地掛在西山上頭,紅成一片胭脂色。可到底是時辰盡了,終是慢慢沉了下去。
腳步聲一如既往地在這個時候響起,卻帶了從未有過的急躁,驚醒發呆中的楚墨涵。
拉門“唰”地打開,鷹司武人麵無表情地站在門口,一言不發,看得楚墨涵暗暗心驚起來。
抬起頭牢牢盯住鷹司的眼睛,想從中看出些許端倪,卻不料,鷹司眼中的絕望、悲傷如同狂風巨浪,霎時將他滅頂。
身子被撲倒,火熱的唇舌似要將楚墨涵口中津液吸幹,雙手在衣服下瘋狂遊走,然後死死箍住清瘦的腰身,緊得透不過氣來的擁抱,仿佛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至死不放。
星光開始閃爍時,楚墨涵被鷹司武人掬在懷中,方才撫摸過他全身的手掌正放在他的襟口上,仔細地係著扣子,整理好的衣服遮住了滿身的情[yù]斑痕。
“走吧。”拉起疑惑重重的楚墨涵來到樓下,鷹司武人發動了停在院中的汽車,示意他坐進來。
四年不與外界接觸,乍然回到正常的時空,楚墨涵有些反映不來,笨手笨腳的鑽進車裏,一時茫然無措。
“去哪兒?”
“去見你的朋友。”
餘下再無一句解釋。
深夜的郊野不見一條人影,很是荒涼,空曠的土地上突兀的停著輛轎車,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分外紮眼。
楚墨涵跟在鷹司身後下了車,兩人一齊站在滿空星鬥下,看月亮一點點往天空正中移動。
“我聯絡了陳誌豪,他會在午夜來這裏接你。”
楚墨涵突地明白了鷹司的安排,點了點頭,旋即又問:“你呢?”
“明天日本會正式投降,所有軍人都會被遣送回國,我也不例外。”
從始至終,鷹司武人一直別過臉看向四周,就是不敢去看楚墨涵的目光,幾句話之後,終於不可避免的沉默下來。
眼看月上中天,鷹司武人終於按捺不住問:“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低啞的,壓抑的嗓音打破了平靜,一直低頭沉思的楚墨涵猛地抬頭,愕然地看著友人,卻又不知如何回答,嘴巴張到一半後僵在原地。
“不,不要說……不用告訴我……”仿佛受不了楚墨涵的沉默,鷹司武人臉色一片慘白,急忙慌亂地阻止。
遠處傳來汽車發動機的轟轟聲,在寂靜的荒野裏聽來分外清晰,落在兩人耳裏,都是一驚。
“保重!”最後看了楚墨涵一眼,鷹司武人絕塵而去。
看著遠去的車子,楚墨涵忽地眼前一片模糊,拿手去擦,才覺出滿臉淚水。此時,身後傳來陳誌豪的喊聲“墨涵……”
一九八一年四月十六日。
四月天氣,已過了乍暖還寒時候,正是春花爛漫時節,庭院中那棵高大的櫻樹在溼潤海風的潤澤下開出滿樹繁花,一簇簇花團迎風搖曳,讓整個庭院都變得華麗起來。
楚墨涵坐在樹下的藤椅上,仰頭觀賞這絢麗的景致,不知不覺竟坐了半天。
“老師,吃藥了。”嬌悄的小女生端著藥片和水杯走過來,遞到楚墨涵手上後也抬頭去看櫻花,讚歎不已,“好漂亮。”
“老師,我聽說這宅子和你很有淵源呢,能不能說來聽聽?”
楚墨涵拿著杯子的手抖了一下,隨即波瀾不興,低了頭暗想怎麼敷衍掉徒弟的問題。
小女生叫齊嫣,才二十出頭,是醫學院特地派來照顧楚墨涵起居的學生,亦是他關門弟子,這時忽閃著大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崇拜的老教授,乖巧可愛的讓人無力招架。
“抗日時我身份暴露,一個日本朋友把我藏在這裏四年,躲避敵人的追捕。這株櫻花就是他怕我寂寞栽種的,讓我能從二樓看到花開的樣子。”
輕描淡寫的幾句,掩蓋掉塵封歲月中那段愛恨情仇,隻將真相的一角稍稍展示人前。
小姑娘“呀”的一聲驚歎,“怪不得分配老專家住房的時候,陳院長特地向副市長為你申請這個院子呢,原來還有這麼一段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