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坐了片刻,忽然起身將房門關緊,這才將壓底箱抽出,那箱裏皆是色彩斑斕的衣物,那是秦波為自己攢下的戲服,此時拿出,卻是到了要分別的時候。
他小心翼翼地翻開戲服,從最底下抽出一隻錢袋,倒在戲服上麵數了數,眉頭皺了起來:還缺一些。他愛憐地撫著那些戲服,無奈地想,當了這些便夠數了。
他又將錢仔細藏好,換了一身衣衫出門而出。
他要去的地方是錦繡閣。盡管民國政府三申五令說要禁娼,但徹底性不強,錦繡閣便是省城惟一的一座妓院,算得上是官營性質。
秦波第一次去是被請去唱戲的,那時候對這類地方很是好奇,亂衝亂逛之下竟迷了路,卻也因此邂逅了錦繡閣的一位姑娘。
鳳仙不是錦繡閣的紅牌阿姑,她長得至多算是清秀,家裏窮才被賣進來,無才無藝,在錦繡閣裏幾乎無立足之地。遇上秦波,大抵是她的福氣,她也心甘情願為秦波獻上處子之身。一來二往,人多舌雜,漸漸便傳出鳳鳴班秦老板是鳳仙的溫心老契。秦波並無否認,鳳仙便喜在心裏,盼望有一日能上岸喝井水。
秦波進了鳳仙的房,對她說:“鳳仙,你可願跟我走?”
鳳仙十來日未見他麵,本就有些欣喜,此時聽得他話中含義,迸出喜淚撲入他懷中:“我當然願意。”
秦波也不便與她細講,隻道:“元宵之夜,我便來與你贖身。”憐惜地撫著懷中女子的秀發,他分不清對她是憐是愛,但是既然要走,便救她一同出這火海罷,而後成親生子,了卻人生一件大事。
他繼續道:“我這些年來攢的錢不多,若跟了我,怕你要吃些苦頭的。”
鳳仙嬌羞一笑,答他:“能跟著你,鳳仙便是三餐不濟亦知足。”
秦波心裏動容,收緊雙臂將她緊緊抱住。
錦繡閣一別後,秦波便奔波著將珍藏的戲服一件件當掉,換來的銀元沉甸甸的,卻比不上他心裏的那份沉重。這些日子裏許振業並未再次上門,這讓秦波鬆了很大一口氣,但是許振業時不時譴人送來的禮,卻讓他煩不勝煩。
他本就對此人心生厭惡,他的禮自然是不肯收下的。無奈許家下人實在狡猾,回回放下東西便腳底抹油,這禮便是強迫他收下的意思。他心裏有氣,將東西派散給了師弟們。其中有一件是許振業的心頭之愛,係從英倫帶回來的精致鬧鍾,本是為討秦波歡心才忍痛割愛,卻不想被秦波轉手送了給班主。
這一日,許家下人又送來一油紙包,秦波打開,見是一套麵料做工都極佳的西服。在省城,做西服的價格頗為昂貴,一般人家都不大舍得花錢去做,如今這樣一套漂亮的衣衫擺在他麵前,讓他也一陣動心。
定了定心神,秦波將那西服包好,放進了早已空置的壓底箱。
正月十五鬧元宵,鳳鳴班又一次接下許家的貼,轟轟鬧鬧進了清風園。
秦波借口身體不適,沒有去。他打點好一切,將早已準備好的信塞進班主房間,最後環顧這宅院一眼,依依不舍地打開大門。
十五的月娘仿佛嫋娜的舞姬,瀉下的銀色光輝如輕紗一般朦朧,照得門外那人的臉如夢如幻。
“你要去哪?”許振業問。
今夜他一反平日裏的西服皮鞋,穿上鵝黃的絲綢長衫,手提精致的元宵花燈,倒頗有一番儒雅之風。秦波一時認不出他來,聽得聲音才驚了一嚇:“你,你怎麼在這?”
許振業跨步進入,逼得秦波退回宅院,才道:“班主說你秦老板身體不適,我放心不下,自然要前來探望。”
秦波知他已看穿借口,心平氣和道:“二少,你放我走吧,我實在招惹不起你,我隻願遠遠地離開省城,再找一個容身之地。”
許振業手中花燈陡然墜地,燈中燭光頓滅,他的聲音自黑暗中傳來:“你大可不必去接鳳仙小姐,我已差人將她贖了身,安排一戶好人家嫁了去。”
秦波吃了一驚,但念及鳳仙畢竟是脫了苦海,心下欣慰,對許振業說話也少了幾分冷淡:“秦波代鳳仙向二少致謝。”
許振業拉住他的手,道:“那末,你便不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