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生
民國一十二年的除夕之夜,西湖路的花市已經收了當,大街上放響了鞭炮,敲鑼打鼓地迎接新年。其中尤以西關的富人區最為熱鬧,因其門麵闊大,人數眾多,放的是上好的雲霄炮,敲的是最響的銅鑼,家仆們的吆喝聲,讓主人家都添了光彩。
風景秀麗的荔灣湖畔,一座設計嚴謹、裝飾考究的三層西洋式別墅建築同樣籠罩在一片鞭炮鑼鼓吆喝聲中。這是南北洋行的老板許正廉的宅第,省城裏無人不曉的清風園,今天這風光的宅第跟省城裏的其他人一樣過著最傳統的春節。
別墅內帶庭院,種植嶺南花草樹木,亭台池榭錯落其中。每逢佳節,許老板便要在這寬大庭院中搭戲台,請戲班,熱熱鬧鬧唱大戲過大節。此時此刻,華麗異常的戲台下已經入座了許家的老爺夫人、少爺小姐,後台的戲班也已經做好了登台準備。
鑼鼓嗩呐響起,這第一出戲是《八仙賀壽》,戲子們分飾八仙出場,向天叩拜,口中讀白:“東閣壽筵開,西方慶賀來,南山春不老,北鬥到天台”。
除夕之夜安排這出戲,圖的就是這慶賀吉利的話,果然一出,底下即刻爆發出一陣掌聲。頃刻,樂聲響起,嫋娜仙姑步至台中央率先拉開了嗓子。
庭院中有一人與眾人相異,並不著儒雅長衫,而是一身筆挺西服,腳踏裎亮皮鞋,往上瞧去,一張不帶女氣的漂亮臉孔,五官甚是精致,秀挺鼻梁上一副做工講究的金絲眼鏡。
此人是許家二少許振業,近日才從英倫留學回來,舉止動作間帶了西洋作風的優雅。他留學數年,許久未近鄉音,今日這一台戲既是為賀節,亦是為滿足他。隻見他微眯雙眸,細長白皙的指尖在桌上和著台上的拍子輕輕敲打。
“大哥。”他轉向身旁男子,笑道:“這次請的戲班水準很高。”
許家大少許振仕亦有一張儒雅俊顏,微微一笑便是傾城,說:“父親知你愛聽戲,特地矚我找最好的戲班,你大概不知,這鳳鳴班可是現在省城最紅的班子。”
許振業一雙琉璃黑瞳奪光溢彩,唇邊笑意漸濃:“你們這是要寵壞我了。”
許振仕寵溺回道:“你是家中老麼又離家數載,自然要寵你。”
兄弟二人相覷一笑,其中之情不言自明。
此時,八仙已經退場,稍待片刻便又響起震天的樂器聲,按規矩,這第二出自然是《加官進爵》。台上武生口銜麵具,身後襯以敲擊樂,碩長身段有力舞動,每一個動作都是力與美的結合。
許振業看得癡了,不禁好奇那麵具之後的容貌。
回過神來,這戲也近了結尾,隻見那武生麵向台下,抽出一紅條幅,上寫“國泰民安”四個金色大字,武生渾厚聲音突然說道:“祝許二少鴻運當頭,平步青雲!”
許振業一愣,疑惑地轉向他的兄長,許振仕笑道:“這是父親的意思,要給你一個驚喜,莫說你不喜歡。”
許振業舉目望向遠處與長輩坐在一起的父親,父子眼神交彙,眼裏均是一笑。待到他將注意力放回台上,那武生卻已經退了場,台上唱著第三出戲《仙姬送子》。
許振業極力遙望,隻盼望能將那武生的容貌瞧上一眼,可惜戲棚搭得嚴謹,期望終究落了空,他向兄長問道:“你可知方才那武生是誰?”
許振仕答道:“他便是鳳鳴班的台柱之一,秦波。”看弟弟不語,又道:“此人是文武生,唱功打功同樣了得,待他日我再帶你去見識見識他的文生扮相,憑的是風流倜儻,迷煞不少城中淑媛。”
許振業聽在耳中,心裏的騷動更大了,迫不及待想見此人一麵,便對兄長央求道:“擇日不如撞日,你現在便帶我去會會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