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上是堅強的;但他的內心,隻為一人袒露的內心,其實是脆弱而敏[gǎn]的,他重視精神世界的建築,感情非常豐富。
越是多情,越易受傷。這場運動對他傷害很大,簡直相當於殺了他。
爺爺也一樣受迫害,但他對所有事情一向冷漠,越是看得淡了,越不會受傷。就算批鬥他的是他曾經的愛徒,揭發他的是他幾十年的老鄰居,他都不曾動搖。
我想是因為他們都沒有刺中他的要害,都不是能刺中他心髒的那支箭,而且永遠也不可能真正殺死他。
因為爺爺的心髒根本不在他自己身上,它早在幾十年前就被那支箭射中,帶去遠方了。
第十九章 等我,我的愛
那天晚上,曉鳴沒和平時一樣,在那個固定的時間來醫院。
我的心情隨著等待的時間越長越是煩亂,終於我從床上爬了起來,決定下床到門口看看他來了沒有。
最近我體力下降的特別厲害,走幾步就累得氣喘籲籲,所以我已經快一個禮拜沒下床了。
但那天仿佛有某種力量驅使,我特別有走走的衝動;而且沒有靠別人的力量,自己走到了醫院的走廊,走到醫院大門口。
我坐在花壇的邊上,一邊看落日,等他。
夕陽如血一樣紅,好象融化在了天際,把雲朵都染紅了。火燒雲,天空是一片紅。
我等啊等,天已經完全黑了,我還不想回去。
他終於沒有失約,他來了。隻是不是走進來的,是被人抬進來的。
就算他的臉已經被鮮紅的血淹沒,他被抬過我身邊時,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我一下站了起來,因為起身太快,頭暈目眩,一下載到了擔架上他的身上。
他的身體已經冰冷!
我的心也一瞬被冰凍。
有人把我扶了起來。
他被抬走了。
他們要把他抬到哪裏去?
我拚命掙紮著,跑著,追著他去的方向。
他被直接抬到了一個醫院裏我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那裏都是和他一樣冰冷的人。
有人確定他死亡了,記錄了死亡時間。
他們在他的臉上蒙上了白布。
我一直在門口發呆,直到那一刻才發了瘋般跑上前去,掀開阻隔我和他的白布,趴在他身上,失聲痛哭。
我想要對他說,說那句一直想說卻沒敢說的“我愛你。”,可就在那一刻,我發現我失去了言語的能力;下一刻,我失去了全部的意識。我真希望永遠也不要再醒來,就讓我和他一起死了吧。
第二天我還是醒來了,而且知道了曉鳴死於頭部被鈍器襲擊;就死在離醫院不到一百米的小巷裏。
無疑的他是死在來看醫院我的路上。
我也可以想象他一定是想早點看到我,怕我等急了,才選擇穿了那條異常偏僻、黑暗的小巷。
如果他不來醫院看我,這一切都不會發生。我從沒有象此刻一樣憎恨自己的懦弱和自私,我怎麼不早點死了算了!
如果不是我害怕失去他,就是死也不願放棄和他之間的感情,一切一定不是這樣的。
我會孤單地、痛苦地死去;但他會忘了我,好好地活下去。
其實,我對死亡並不懼怕。因為我知道:死會讓我永遠留在我最愛的人的心中。在我還是他最好的朋友的時候,我的死會讓他永遠記得我;在他記憶裏,我永遠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再也不能背叛我、離開我了。因為死亡已經把我們的感情永遠都定格在了最美好的時候。
死亡對我是一種仁慈,對必須接受我死亡這個事實的他才是殘忍。
但如果說我對這世間還有什麼留戀,我唯一的牽拌也是他。
這都是報應,是上天對我的報應。
他殺了曉鳴,帶走了我在這世界上唯一的依戀,用以懲罰我的自私和懦弱。
我還是要一個人孤單地死去,而且更加痛苦地死去。
曉鳴的葬禮後,我再沒有下過床。
最近一場感冒後,我開始咳血。
白紗布上刺目的血紅,提醒著我死亡離我越來越近了;也讓我懷念起家裏老梅的梅花,不知道能否看到今年冬天的梅花了。
我對將要去的那個陌生的世界,沒有什麼恐懼。我知道曉鳴已經在那裏等我很久了。
再見麵時,我想我會拉著他的手,對他說:“曉鳴,我來了。你等得不耐煩了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