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段(1 / 1)

永興米行的夥計本就不多,入了冬後又有幾個歸老家探親,店裏冷冷清清的,待天色一暗,劉老板便差人上了門板,把大家都叫出來吃晚飯。席間也不知是誰的提議,幾個夥計竟比起誰最勤力來,還要劉老板評判。劉老板想了想,說:“讓我摸摸你們的手。”

於是一個個摸了,這個“挺有勁道,要加人工”,那個“細皮嫩肉,準是常偷懶不搬米”,輪到三兒,也愣愣地把手伸給了他。

劉老板捉住他的手,笑道:“好厚的繭!”

三兒憨憨地說:“我是幹木工活的,本就是靠手吃飯。”正要把手抽回,卻被握得更緊。三兒一身血氣直往腦門上衝,手底下一使勁,終於掙了開來。

抬眼朝劉老板看,卻見他嗬嗬笑著:“果然是靠手吃飯的,力氣真大!”

三兒紅著臉把飯碗扒了個底朝天,沒等其他人吃完,就急匆匆地跑到院子裏忙去了。

幾天後,棺木已初具雛形,三兒給它磨光雕花。刨下的木花越積越厚,起先隻蓋住了花磚地,後來竟把自己的雙腳也給掩住了。

劉老板給妻子送完晚飯出來,瞧見了,笑道:“我差人幫你把院子騰一騰吧。”

“不用,踩在木花上軟軟的,可舒服了。”三兒說。

劉老板不信,把腳探上去試試:“啊,真的很軟!”說著,索性坐了下來,看著三兒幹活。

三兒被他看得渾身不對勁:“劉老板,您還是回屋裏去歇著吧!”

劉老板伸手去拉他:“陪我坐坐。”

三兒坐下了,垂著臉,抓起一把木花,捏在手心裏慢慢搓揉把玩著。

劉老板望著他,低聲開口道:“我剛認識我老婆時,她也不過你這般年紀,笑得很美……”

“劉老板,您對她真好,將來若有人也像您對她那樣對我……”三兒沒有說下去,夜色掩映,劉老板微微俯身,親了親他的臉頰。

臨到當天午夜,劉老板忽然聽到隔壁臥房裏“啊”的一聲,奔進去一看,隻見三兒呆立在他妻子的床前。

他叫他的名字。三兒回過頭,是煞白的臉:“她……她已經死了!”

劉老板衝上前按住他的雙肩:“你進來幹什麼?誰準許你進來的?”

三兒掙紮了幾下,忽然癱倒:“我……我隻想看看你喜歡的女人是什麼樣兒的……”

劉老板一怔,正色道:“她是病死的!她本就病得很重,隨時都可能咽氣的……”

“不!你騙我!她已經死了好幾天了!”

劉老板盯著他的眼睛,加重語氣:“她是病死的!”

“我看見她身上有刀口!”三兒全身顫得厲害。

劉老板用力吐出一口氣:“三兒,你聽我說,她不是一個好女人,她背著我在外頭勾三搭四……”

“是你殺了她?你殺人了!你殺人了!”三兒的眼神已失去了焦距。

劉老板喊道:“三兒,我們還有未來!長長久久的未來!你答應我,你是不會把這件事告訴別人的對不對?”

⊙⊙

三兒像是離了魂靈,顛來倒去那幾個字:“你殺人了!你殺了她!”

劉老板咬住嘴唇,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開口問:“棺材完工了嗎?”

他怔怔地點頭。

劉老板道:“完工了就好。”

兩日後,劉老板的老婆風光大葬。劉老板灑下幾滴淚,落在簇新的棺材板上,迅速被塵土掩埋了。

又過了幾天,三兒的爺爺尋到店裏來,說是三兒沒回家,非要劉老板把人交出來不可,劉老板勸他回去也不聽,一直鬧到了警察局裏,又折騰了好幾個月,終是一無所獲。

後來,劉老板又娶了妻,妻生子,子生孫。一眨眼,他也老了。

到他八十大壽那會兒,子孫們密密匝匝地擠滿了整個店堂,街坊鄰居趕來喝壽酒,紛紛讚羨他多子多福。

他沉沉鬱鬱地微笑,倚在寬大的太師椅中,不發一言。

他在想:我是離鬼門關不遠的了,到那時候,誰來替我打棺材呢?

——END——


本文已閱讀完畢,歡迎發表書評!

感謝a9383296647上傳分享本文,訪問用戶主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