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相送(擴充版) BY 暗湧
第一章
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深秋,天津。
英租界內一派繁囂熱鬧的場麵。大清早禮炮就劈裏啪啦從維多利亞道響到了咪哆士道,穿戴一新的鼓樂隊精神抖擻地來回吹奏著,吸引眾人佇足觀望,其間夾雜著不少好奇的詢問:好家夥!誰有那麼大排場?該不是皇上駕臨了吧?知曉的人連忙答:別瞎說,哪是皇上,是總督大人!
原來這日正是杜夔隆在利順德大飯店內做五十大壽,他自十六年前中進士之後便似平步青雲,從見習軍機、署理兵部尚書、直隸按察使、欽差大臣,徑直升到了如今的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傳聞此人極有手腕,麵慈心冷,遭其彈劾排擠者頗眾,受其迫害或牽連而命喪黃泉的普羅大眾更是不計其數。
天高皇帝遠的,比起那皇帝老兒,倒是這總督大人更叫人心生惶恐。詢問者唯唯應諾,不敢再多言語。
如此這般折騰了大半日,到天色漸漸暗下來時,各級官員和外國使節已陸陸續續來到了飯店大廳,一時間辮子大褂和西裝禮服齊聚一堂,作揖的與講洋文的互道晚安,好不有趣。
杜夔隆的好幾個親衛軍官齊刷刷立在大廳兩側,負責檢查客人的隨身物品。黝黑臉龐嵌小眼睛的是他的親信林世昌,正邊翻看邊向客人解釋:"近日反賊猖獗,北上作亂,總督大人為保各國貴客周全,不得不出此下策。請多多包涵!"眾人雖不情願,但礙於總督麵子,也不好多抱怨什麼,隻得一一去檢查了。
許惟鈞被檢查完,扶了扶眼鏡,隨高田領事和夫人步上樓梯。天花板雖高,但額頭仍在水晶大吊燈當頭當麵的照射下滲出了汗珠,他用力吸了口氣,將汗濕的掌心在木製扶梯上掖了掖,登上了最後一個台階。
這層是英式宴會廳,此刻已張燈結彩,鮮紅壽字霸氣地占了主桌後半麵牆。高田領事望見了從北京趕來的日本總領事本野先生,忙攜著夫人去打招呼。他默默退到一邊。環顧四周,賓客們多在旁廳飲酒聊天,鮮有入席的,想是這杜夔隆還未到。
他定了定神,走向一側吧台。
"先生,要喝點什麼?"酒保殷勤問道。
許惟鈞將右手放在吧台上拍了拍:"一杯伏特加。"
"哦,餐前喝伏特加太烈了,先生。請允許我向您推薦,這些是今早剛從法國運來的葡萄酒。"他指向其中一瓶,"而這瓶,是最好的。"
"好,我要一杯。"他點點頭。
酒保倒完酒,把酒杯和杯墊移到他手中。
許惟鈞小心接過,一手輕搖酒杯,另一手摸到杯墊下的物事,迅速捏在手心。他淺酌了幾口,將酒杯放回吧台,抬眼對上酒保的臉--似乎還比自己年輕幾歲,卻是同樣的堅定和無畏。
"回頭見。"他微笑著轉身。
"祝您好運,先生。"酒保欠欠身,目送他離去。
許惟鈞回到領事身旁站了會兒,注意到高田與本野夫婦四人相談甚歡,根本沒空理會自己的舉動。
正是時候!
他佯裝找洗手間,離開宴會廳後迅速閃到走廊另一頭的客房部,把手中捏得濡濕的物事攤在手心:鑰匙!剛剛酒保指的是從左數起第三瓶--是203室的鑰匙!他朝走廊左右望過,確定無人後才把門打開。
這是個空房間,入住的客人似乎剛離開,床單被罩還沒換,枕頭皺巴巴地耷拉在床邊。他彎腰看床底下,果然,暗處橫放著個皮箱子。他拖出來打開:一件水灰色長衫,一頂同色西式呢帽,一根普通的花梨木拐杖,最下麵的是把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