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所居雖喚作東宮,位置卻在皇城偏南一隅,論規模比皇帝起居之所小了一圈,但儀製俱全,武將、東宮官無不齊備,關起門來,自成一方天地。
懷舟自幼長在東宮,於這裏比自家王府還熟,跟著太子一路進了書房,待宮女端上茶後便屏退一幹內侍,關起門來說話。
黑黝黝沉香木製成的書桌上堆著小山般一摞奏折,懷幹坐於桌後,抽出最上麵一本淩空扔過來。
「你先看看這個。」
懷幹身為儲君,一舉一動無不受人矚目,舉手投足間都得加著分小心,日複一日讓宮中規矩壓得喘不過氣,也隻得在這兄弟麵前方能丟下太子身分放肆些許,露出骨子裏一份不羈。
懷舟手一伸,穩穩接住折子展開細看,越看越是疑惑。
那折子是禦史台五品言官陳文鐸月前奏上來的,言道安王病重,已不堪據守邊關之任,安王世子雍懷舟以年少初履軍務,唯因宗室之故而獲重權,豈能服眾,日久恐有不測之虞,望聖上明察,另擇良將委以重用雲雲。
「禦史之責在於糾察百官,軍國之事向非其所能議,這陳文鐸不過一介小小言官,如何敢言涉兵權一事?」
懷幹冷笑,「你可莫小看這陳文鐸,官職雖小,靠山卻大,你可知他正室夫人的表姐是誰?」
見懷舟茫然,伸手向北一指。
懷舟一愕之下低叫出聲,「許貴妃?」
「可不就是北辰宮中的那位貴妃娘娘。」
懷舟霎時悟出其中緣由,當下怒氣上湧,目中露出一絲厭惡之色。
景帝共育有十二子十一女,十二個皇子中隻活了八個,其中三名尚在稚齡,年長些的皇子中除卻太子,便是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及八皇子。老四懷穀生母卑微,本人也不大得寵,老五懷廣是皇後親生,懷幹一母同胞的親弟弟,老二懷熙同老八懷琛卻均是許貴妃所出,麵上同懷幹一團和氣,暗裏卻盯著儲君之位心懷叵測。許貴妃當年與皇後一道入宮,因貌美,年輕時聖眷還在皇後之上,卻因比皇後晚了半月生兒子,未能入主中宮,心中積著團火,老早已是人盡皆知,偏懷幹天資聰穎,小小年紀時已顯出副明君之資,聖眷日隆,七歲便立為太子,老二懷熙不過差了幾天,卻已是君臣有分,許貴妃心高氣傲,如何能忍,眼看聖上年歲漸高,不日便是懷幹登基為帝,自然心急起來,隻想著如何削弱懷幹羽翼,令懷熙取而代之,如此一來,自然是先從太子掌中兵權下手。鎮北軍雖是皇帝親轄,但安王病重,若等懷舟為帥,這十餘萬精兵便是太子囊中之物,一旦宮中有變,十萬鐵騎不日便可勤王護駕,許貴妃縱有天大能耐亦隻能望帝位而興歎。
懷舟沉吟片刻,忽地冷笑,「這位娘娘敢情是昏了頭了,以為奪了你兵權便可拉你下馬是怎的,她也不想想老二那德行,除了張臉蛋算是漂亮,餘下哪一樣及得上你,皇上但有一分清明,亦絕不會廢你立他,再說,後宮不得幹政,指使陳文鐸上這種折子,如此明目張膽,她便不怕惹禍上身嗎?」
說完,良久不見回應,好一會兒才聽太子低低道:「父皇或許不會廢我,但卻不能不防我。」
這句一出,猶如三九天當頭澆下一桶冰水,凍得懷舟渾身一個激靈,不敢置信地望著太子作不得聲。
「做什麼這般瞪著我。」
懷幹搖頭輕笑,笑聲中卻帶了幾不可聞的一絲苦悶。
「此次麵上看是許貴妃發難,但準了折子的卻是父皇,自古一國不可有二主,父皇年事漸高,但身子康健,說是春秋鼎盛並不為過,眼見我成年後漸掌大權,怎能不防,曆朝曆代,父子相疑之事還少嗎,你這般驚奇做什麼。」